(一)
于是,悲剧开始了。
其实,凡尘中的任何一次美好的相遇,结局无不如此。
它既是快乐的发端,也是悲剧的序幕。
只要我们不能挽留那些美好的时刻,并让它永远延续,那么每次美好的相遇就都只是转瞬即逝的短暂存在而已。
它不会是圆满的。
从庭园里的那次相遇之后,老人全身的血液就被在元夫人的勾引点燃了。
他从头到脚都为在元夫人身上的芳香气息而沸腾。
他从此不可自拔地陷入了对这个女人的爱恋当中。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岁和身份。
他对在元夫人的话深信不疑。
随后的若干天里,老人为此失魂落魄,为此消瘦憔悴。
他觉得剩余的生命毫无意义,除非能再次与在元夫人相聚一次。
他自知身份卑下,倒也并不期望能与天皇的女人同床共枕,享受那种天人才会有的缠绵,他只是怀着一个微小的愿望,希望能再次看到在元夫人,能让在元夫人的目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能再这么近地听到在元夫人的声音对他说话。哪怕在元夫人下次说的话是:“你现在就去死掉吧。”
但,从那一天起,在元夫人就没有再出现在他打扫的庭院里。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在元夫人再也没有经过他活动的领域。她从此就消失了,好像她从未存在于宫廷里一样。
老人每天不断延长在庭院里工作的时间,他把庭院里的每一寸地都打扫得光可鉴人,一尘不染。
他从黎明一直等待到夜深。但不仅在元夫人没有出现过,就连在元夫人的侍女也没有出现过了。
老人开始产生一些不好的幻想。他晚上恶梦连连。
他开始梦到在元夫人犯了什么错误,在元夫人受到天皇或者大内主管的严厉惩罚,他看到在元夫人被打入冷宫,受到下人们的各种虐待欺凌,悲苦无助,又看到在元夫人身陷地狱的烈焰,在青面獠牙的狱卒折磨下受苦受难。
他清晰地看到在元夫人脸上闪烁的泪光,她痛苦地伸出双手,在向老人呼救。
老人在这种恶梦里全身冷汗地醒来。
他觉得无法再承受这种生死不明的音讯隔绝了。
他想起过去在这个行宫里失宠被惩处的天皇嫔妃,想起她们如何被白绫勒死,如何被赐毒酒,如何被杖毙,如何被溺死,苍白的尸体或者血肉模糊的尸体,如何在漆黑一片的夜晚,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运出,交给宫外悲痛欲绝的家属去埋葬。
他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不!我一定要见到在元夫人,确认她平安无事!
于是,他冒险采取了一些行动。
强烈的爱情总是能让人不顾一切的。即使对一个老人,也依然如此。
(二)
老人动用了自己毕生的积蓄开始在宫中广行贿赂。
他找了一切可以帮助他的人,希望能向在元夫人传递一句话。
金钱的力量在任何时代和任何国度都是有效的。一切规则都可以因此而被更改,一切阻挡都可以因此而被突破,也许,仅仅除了死亡。
所以,老人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
当他的毕生积蓄,那些用来买棺材的最后老本全部都花光之后,他的话也终于被在元夫人所听到了。
在元夫人其实一直就在等着这个时刻。
从她对老人说出那些心血来潮的调戏之言开始,她就一直心怀某种恶意在等待着。
永远盼望而永远无法得到的心情,难道天生只能由我们女人来承受吗?就不能以牙还牙地让男人们也尝尝吗?!
报复天皇是会被诛灭九族的,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也是在元夫人断然不敢去做的,就连转一个这样的念头,她也觉得脊梁骨发寒。
但是,身为天皇的妃嫔,戏弄一个扫地的低贱老头,却没有什么不可以吧。
从老人不可自拔的痴迷当中,在元夫人获得了某种快感,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获得了足够的安全感。
“啊,看来,我的美貌还是不逊当年啊!就连这样一个身如槁木的老头子也能被我的几句话挑逗得分寸大乱,忘记危险和身份!这样说起来,我在宫廷里面,目前还是安全的。也许我还有机会迷住天皇,让他从此就不能离开我吧。”
(三)
戏弄是一回事,认真就是另一回事情。
当那种恶虐的快感过去,当安全感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在元夫人觉得内心的那个大洞没有那么深不见底了。
于是,她开始对这场游戏产生了厌憎。
该如何摆脱这个疯疯癫癫的老人呢?
去见他?那显然是愚蠢的。何况一次相见只能点燃另一次相见的欲望。
不见他?在元夫人又担心老人眼前的疯狂会蔓延为更大的疯狂,从而玷污她的名声,给她招致杀身之祸。
思前想后,在元夫人想到了一个主意。
她想,当婴儿在摇篮里面哭闹的时候,最好的哄劝办法就是给他一个拨浪鼓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这样他的注意力就会被转移到这个东西上面了,而自己也就得到解脱了。
于是,在元夫人让捎话的侍女给老人送去了一面鼓。
在元夫人说:“你去告诉他,如果想要再次见到我,就敲这面鼓吧。”
她说:“当我听到这面鼓在那所庭院里发出的声响,我就前去见他。”
在元夫人说:“如果一直听不到鼓声,那就是上天不要我们再见了。那样的话,我是不会违逆上天的意思的。”
她说:“不论他怎样可爱,但我毕竟是天皇的女人,不能做身份不允许的事情。”
在元夫人说完,严厉地看了所有的侍女一眼。
她说:“这是最后一次。今后任何人,不管你们拿了别人的什么好处,都一律不许再给我传这样的话。如果谁胆敢再传,就准备着被拖出去打死好了。”
在元夫人说着,用阴沉严厉的目光扫射了一圈四周。
侍女们都被她凶狠的目光吓住了,纷纷点头称是,低下头去,跪在她脚下瑟瑟发抖。
在元夫人对这个游戏已经深感厌倦了。
她决心要一劳永逸地结束这个无聊之举。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