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洲是一片有着自己生态的土地,里加尔的精灵矮人等异族与各种龙类生物在此地不见踪影,尽管如此,这却也并非是奇迹绝缘之地。
以里加尔来客的眼光看待,这大抵是一片结合了蛮荒原始与先进的神奇土地——倘若先进的标准是拥有白色教会这种信仰,作为唯一至高无上的秩序的话。
新月洲的人不信神乃人所无可触及至高无上的存在,这里的本土信仰体系与数百年前里加尔的原始多神教信仰相似——“神”的概念并非“绝对不可逆反的秩序”,而是一种强于人的存在。神行走于人世间的,人与神可有共通,人可诞下神的子嗣。
祂们与人类一样存在七情六欲,甚至神明之间都会有互相敌对争斗等行为出现。
这种信仰模式在传教士们看来是原始而又野蛮的,因为它实际上是各种古代民间传说混合本地所具有的人类以外的强大生物的事迹,最终糅杂而又上升到了神格化的程度。
虽然在鄙夷这种故事不可靠的来源时,教士们也往往会下意识地忽略白色教会也有类似的传说——例如千百年前某某骑士杀了一只龙蜥,历经世代传唱最终就演化成了神格化的旷世大战,天使附体的英勇骑士屠杀了恶龙诸如此类。
无畏的英雄与超乎寻常人能对抗的存在血战的传奇,不论在新月洲还是里加尔都广受欢迎。
故事里的里加尔骑士对抗的是龙。
而和人武士,便常与恶鬼相博。
“呼——!”淋了油熊熊燃烧的火把照亮了颇广的范围,火光照耀下冷杉长长的黑色影子随着足轻步伐的前进而改变角度。晃动的伙伴与树木黑影令人神经紧绷,橘黄色光辉照耀以外一片漆黑的森林蠢蠢欲动,潜藏着数不清的敌意。足轻们咽着口水,尽可能地转动到眼珠子都开始发酸的程度以透过阵笠边缘意图瞧见更多周遭的景象。
——这或许不是大部分人想象中单枪匹马的英雄挑战恶鬼的光景,但却是现实中最为靠谱的做法。
分成6个分队呈扇形撒开的军人们全副武装地进行着地毯式搜索。
然而即便青田家的武士们人不少,撒进这样的森林里仍旧杯水车薪。
盔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为了防止被林间灌木给勾到影响行动,不论是足轻还是武士们都将和式胸甲下摆名为草摺的裙甲部分收了起来,用细绳捆扎固定好。
一直响个不停的虫鸣声。
停了。
足轻们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前进,前进,别畏惧。”身后的武士催促着,但他自己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火把举来!”另一名武士这样叫了一声,而旁边的足轻应声靠了过去。
“蛮力冲撞断掉的树枝。”他在地上捡起了一节小臂粗的断枝,边缘十分毛糙,显然是被强行扭断的。
“.......”堪比人类肢体粗细的树枝让不少人都感觉四肢发凉,因为能轻易弄断这种树枝的对手弄断自己的手脚也不会是难事。
但最重要的还是——
“照上面。”
火把举起的瞬间,围在附近的几人都发出了“嘶——”的吸气声。
“好大的手印。”杉树种高大笔直,树枝都生在颇高的部分,以普通人的身高是难以企及的。而在断枝原来连着的部分附近,一个让树皮都剥落了的巨大手印在火光下显现出来。
手印的主人甚至并不是瞄准了树枝攻击的,而是在抓着树干时波及到了这根树枝。
“这、这,甲胄也不一定能挡得住啊。”塌陷进去的手印有好几公分深,两人围抱的结实大树都在一掌摧残之下受到重创,哪怕是最为坚固的胴甲只怕在这种蛮力下也会凹陷压断肋骨挤爆内脏。
武士和足轻们的武器铠甲终究是设计来抵御人类对手进攻的,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他们需要的是城墙一般的掩体壁垒。
“痕迹朝着那边过去了。”
“鸣海大人!”武士们开声提醒。
“已经发现了。”而类似这样粗暴破坏的痕迹延伸至主阵所在的方向,并一直消失在了视野所照不到的黑暗之中。
“如何?”穿着鲜亮铠甲的弥次郎看向了亨利。
“离上一个足印有十米以上的距离,树上的手印与其说是拍的,更像是抓着的。你看这里。”人高马大的贤者回头瞧了一眼发声的身后那些武士,又举起火把靠在了手印附近照亮了它。
“半圈树皮没了。”洛安少女如是说着。
“啊——!不在林间奔跑,而是像猿猴一样抓着树干荡过去。”武士里有人发出了感叹的声音,而也跟在队伍里的咖莱瓦听这些人说才反应了过来。
“也就是还得防御上方的攻击,这——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清。”今夜下半夜开始有乌云飘过,本就深处密林之中缺乏星月光照,要瞧见顶端的树木有些什么实在不是火把的光辉能做得到的。
武士们开始慌了,这种恐慌一点点弥漫扩散开来。
“不要畏足不前,我们已经伤了那恶鬼,困兽乃是最为可怖的。成败就在今夜,若不乘胜追击,你我都难以安睡!”前方鸣海给众人打气的声音响起,但有多少效果隔着黑夜也难以确认。
“别慌,这个体格想依靠树干来活动发出的声音隔着几十米我们都能听清。”和人语言愈发熟练的洛安少女呈现出行家的模样,开口如是解释着。
“但换句话说,现在周围一片安静也就是——”弥次郎皱起了眉毛。
“它停下了!”咖莱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了一下手。
“方向确定了,脚印变浅,恶鬼放缓脚步了。”背着克莱默尔的贤者看完了树干,蹲下检查了地面,然后对着武士领队点了点头:“它就在附近,快收缩阵型。”
“锥形阵!改!”旁边的大神对着身后喊了一声。
“一之队,阵改完毕。”
“二之队完毕。”“三之队完毕。”接连的报告声传来,原本适合搜索广大面积的横列变成了好几个小的纵列,紧接着大神又下令:“向中靠拢,枪兵队,向前!”
本阵中央的传令足轻挥舞着火把打信号,而分散到很远的武士们花了一些时间通过火把确定方向靠拢过来,组成了更为紧密的阵型。
“大枪——预备!”足轻组头一声令下,足轻们先后抬起了大枪做好了准备姿势。
而武士们也都拿好了弓,确认挂在后腰的箭囊位置正确,紧盯着前方。
“一组到二组,破甲箭准备。三组四组,给箭浇上火油。”武士们有条不紊的指挥在持续,而回缩到战斗阵列中间的米拉、咖莱瓦和弥次郎看着前方的亨利——贤者来回扫视着黑暗中的树丛,双眼散发的蓝色光辉正是他将视野相关的魔法全开的证明。
“全员高度戒备,恶鬼已然停下脚步就在吾等周遭!”武士们大声指挥着试图镇定人心,但足轻握枪的手仍旧止不住发抖。
“怎样?”鸣海看向了亨利。
而贤者在扫到某处的时候停了下来,微微眯起了眼睛,之后“咻——”地一声举起了手,这让紧盯着他的武士们都提起了精神。
“弓兵队转向,戌亥位,预备!”贤者打手语指了指一个方向,而大神高喊。
“放!”然后向下一挥。
“咻咻咻——”“啪啪啪啪——”
“嘶——!!啊啊啊!!”响彻山林的咆哮声响起,但大部分人都没有能够看清情况到底如何。射出去的火箭没能造成多大的效果就熄灭,而破甲箭听怒吼的声音或许是命中了,可谁人都不知道真正的结果。
“枪兵队,向前!”大神一声令下。
“大枪——放平!”“喝!”足轻组头指挥,而浑身冷汗手脚发凉颤抖着的足轻们都把手里的武器放下。
“突击!”脚步有些稀疏,顿了好几下,但他们终于还是迈前了上去。“弓兵,第二轮预备!开弓同时压前!”大神继续指挥,而负责足轻压阵的组头和部分拿短枪的高级武士们冲到了前方照亮了箭矢落下的地方,除了深深的脚印却什么都没发现。
“有血迹,但极少。”“逃走了。”
“阵改——正圆!”组头再次下令,枪兵队从推进的方形阵改成了扩散在周遭的圆形阵,护卫住了箭矢落下的地方。
“弓兵戒备解除,全速前进。”而后方的武士们在确认这一点之后也跟进了上来,在枪兵圆阵的护卫之中查看起结果来。
“中了,但被拔出来了。”亨利捡起了地上被捏断成好几截的穿甲箭矢,穿甲用的箭头多是锥形,虽然穿透力强,但比起带倒钩的宽刃箭头杀伤力要低不少,而且可以被轻易拔出。
“只中了一发,而且看这个。”米拉和咖莱瓦把火把递过来照亮了周围,而武士们也围了过来。
“箭杆的大漆被刮没了,所以可以看出来只进去这么一小截距离,并且箭头无血。”火光照耀下的箭矢呈现出的并非有效击穿应有的模样,从被挂掉的大漆边缘可以看出来哪怕是穿甲箭也只刺进去不过5公分左右的深度。
“着甲的恶鬼吗......嘶——”以鬼族的体格和蛮力本身就已经足以抗衡一支小队,若是着甲的对象的话那么他们的战术又必须有所改变。
“那这血迹是?——啊,是之前受伤流——”武士们在找寻能够令自己心安的话语的时间点,贤者已经蹲了下来,用手触碰了一下血迹之后嗅了一嗅。“明明没受伤,却发出了怒吼并且逃离了——”身后弥次郎有些疑惑的声音响起。
“没硫磺味,不是鬼的血。”亨利立刻甩干了手指头的鲜血然后站了起来,身旁最靠近的几人都瞪大了眼睛。
“嘶——”老乔深吸了一口气,而大神立刻下令:“大枪抬起——!快!!”
“嘶——轰!!!——”
在一片黑暗之中燃起的是如同红莲般的赤红光辉,带着巨大的声势与咆哮,身披重甲的鬼神迈着“咚咚咚”的沉重脚步直接撞上了枪兵们匆忙抬起的阵列。
“啪咔——!!”“咔——咔——呲啦!!!”大枪三角形截面的枪尖击中了厚度堪比里加尔骑士胸甲的鬼族胴甲,但除了剐蹭掉表面的大漆以外没能造成任何效果“啊啊啊啊啊——”足轻们慌乱地挤着伙伴往后退步“枪尾放地上,枪尾放地上!”而组头大声地指挥着,但只有少数人听到了他的命令并仍旧足够冷静能够执行。
“挡不住了,撤!”亨利果断地对着武士们如是喊着,但足轻围成了守卫的圆阵本就不善于机动,更别提此时很多人都已经陷入了混乱。
“弓!这个距离了,快瞄头!”混战之中还是更有经验的洛安少女能够冷静思考,她大声提醒着,而陷入呆滞的武士们这才反应过来打算开弓搭箭。
“咚咚——!”枪尾被插入泥地之后足轻们把脚踩在上面利用体重试图与冲来的恶鬼抗衡,他们的反应以士兵而言已足够迅速,但大枪无法刺穿表面被顶得发出“呜呜”声开始弯曲。
“喝——”恶鬼呼出的气息灼热而带着浓烈的硫磺味。
“来不及了,撤!”混乱不止持续在底层,面对强大的对手不少武士们也叫着拉起缰绳转头就跑。
“左右翼并拢!顶不住的人就——咻——咚!!!”带着凌厉破空声的巨大钝器略过了所有更加靠近的足轻,以有两米五长的攻击距离将位于阵列中负责指挥的足轻组头整个脑袋砸进了他的胸甲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鲜血溅在周围人的身上,瞬间变得群龙无首的足轻暴露出了怯懦怕事的本性,好几个转头就跑,而仍旧冷静留下的也没有好下场,恶鬼手中结实硬木制成又打上泡钉的巨大钝器一扫,他们的盔甲就凹陷变形,整个人飞出去撞在树上然后像是烂泥一样滑下来动弹不得。
一瞬之间,足轻们的阵型就像是海啸拍打下的河堤一样分崩离析。
尚未逃离的那部分武士看呆了,连鸣海下达转身撤离的命令都没能听见。
浑身缭绕着赤色火光仿佛穿着甲胄的人形火焰的恶鬼步步逼近“哈——哈——哈啊啊啊啊啊——”而武士其中一人咬了咬牙,丢弃不适合近战的大弓拔出了腰间的太刀就大叫着一拉缰绳冲了上去。
“信胜大人您在做些什么!”武士们大叫着,但之前吃瘪过又被弥次郎评价为勇气不足的中年武士认定这是洗刷自己不名誉的绝处逢生之时,因此怒吼着驾马冲向了恶鬼。
“受嘶——”“咚——!!”完全的实力碾压使得他连助威的话语都只喊了一半就被直接从一米七的身高砸成了一米四。
“嘶吁吁吁——”身下的马匹发出一声哀鸣四足皆断倒在了地上,而从它背上滑落的武士信胜扭曲的盔甲缝隙开始流淌出鲜红的血水。
“此非乃人力可敌,择日再战!紧缩阵型!”鸣海大声地吼着试图阻止队伍有建制地撤退以保存实力,但在突然袭击之下已经乱作一团的足轻和武士们只顾着各自逃亡森林之中。
“不行。”亨利抓住了仍旧在开声指挥的武士领队的肩膀。
“先生?”鸣海不解地看向了他。
“待在原地,利用树木遮挡。”
“你没发现这东西都是盯着指挥官打的吗。”贤者语气平淡,但米拉看着他身上的符文久违地一个接着一个亮了起来。
“我们跑不掉的,它一次跳跃能跨过十米的距离,在这种密林里马根本跑不过它。”
“这东西不是上次那种无脑的山鬼,它会思考,会设局。”
“它想。”贤者解开了身上避雨用的短蓑衣,然后把手伸向了背后。
“把我们一网打尽。”
“锵————”
“噼啪——”落在地上的火把点燃了林间的落叶,烧着了尚未完全干燥的枯枝时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火焰像是长蛇一眼爬蹿,迅速地蔓延到了周围。
火光反射在克莱默尔的剑刃上,而亨利紧盯着目标,一步一步地往前。
“我们都退后。”米拉看着还留在附近的武士们,这边算上她和咖莱瓦、弥次郎和武士领队三人组,没跑的只剩十来人,但好处是算上小独角兽米提雅,这些人有大部分是骑兵。
恶鬼在傍晚时分靠近营地时被他们用箭矢击中,之后留下绫、樱、璐璐和传教士等不太有战斗力的人,包括弥次郎在内只要能战斗的都以谨慎的队形出来搜索,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算是追上——但眼下看这幅局势,反倒是他们被阴了一笔。
没人开口指责其他人,因为确实所有人都尽职尽责了。
他们尽可能地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对方从没留下足够多的证据来推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假如再多几天时间研究一下判断一下,他们可以做更充足的准备。但在这一切可以发生之前,它就主动来袭击了。
诡异的违和感缭绕在洛安少女的心间,她紧紧地盯着那接近三米高,以至于自己老师的身形都显得渺小的存在。
——判断局势,表现得像是无脑野兽一样设局引诱。甚至还留下了血迹以确保一行人待在那边足够长的时间进行验证,之后突然袭击并重点打击指挥层和有勇气反抗的。
这可不是什么流窜的恶鬼会有的做法,这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被落下火把点燃的火焰终于烧到了足够大的规模照亮了周围,也照亮了恶鬼的面目。而在那刹那之间,米拉忽然瞧见了光影下四散的黑色长发和腰间的大太刀——
“那不是——”
“泰州的时候——”弥次郎也愣住了。
“嘭——!!!”巨大的金棒挥舞了下来,而贤者垂下了克莱默尔的剑尖,就好像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锵——!!”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