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开兴奋地说:“阿妈,我心跳得砰砰响,有点不敢穿出去。 ”
蔡彩看了他一眼,骂道:“看你那点出息!”
随后,她不容分辩地叮咛:“学堂里都是头面子弟,你见有好看的少女,就勾搭一个回来。然后我让你姑父帮你去提亲。”
花落开笑嘻嘻地点头,身子、屁股左右扭动。蔡彩不能原谅地再瞪两眼,这就带着他去见花流霜。花流霜正监督刘阿孝、刘阿雪好好吃饭,见到他母子,视线落在花落开的衣着上,笑着夸奖:“这才像我侄子。”
花落开怕她,一声不响地坐下,大气也不敢出地吃饭。刚吃两口,刘阿孝的手伸出来,抢了块肉进嘴,就盯着他的眼睛看,吧嗒、吧嗒地吃。男孩子多是用这样的挑衅从不认识到熟悉的。
花流霜一点也不奇怪,反而因此放心,一等他们吃完就赶人。
刘阿孝刚把花落开带到班上,就迎来一阵哄笑。
孩子们看着这个大个子,又叫又闹,让花落开越心怯。
花落开硬着胆子坐到刘启的位置,一个胖子就转过身来问:“那小子死哪去了?”
刘阿孝怪他说的不好听,推着他的胸口嚷:“你再说一句!”
这胖子就是王本。他自觉是刘启的哥们,比刘启的阿弟大一辈,恼火地还了一捶,高高在上地嚷:“我得替你阿哥管管你!”刘阿孝哪买这帐,二话不说,揽着他摁了下去。很快,王本的帮手加入,又把他掀下来。几人打得砰砰响,滚得几倒人躲。
刘阿孝虽是一个人,却自幼习武刻苦,此次远征漠北,又见过血,连大人都被他偷袭杀伤杀死,打架那是远占了上风,浑不知到底谁是王本的帮手,见人就打,威风凛凛地杀出去,把花落开一个留下。
花落开但看一个个鼻歪眼斜盯着自个,有的还拔了刀子,怀里顿时揣了只兔子。好在并没有人拿他撒气,仅给他说:迟早要让刘阿孝求饶一回。
王本心里火气难消,就坐到花落开的几桌上放话。
正嚷着,章妙妙带着两个女孩子进来。她穿了一件套绿花的滚线皮袍,瘦长的脖儿里穿了一圈镂刻过的翡翠和玉石,步子一大,便哗啦啦地响,显得又威风又傲慢。
见气氛不对,她便站了住,直到不满自己班男孩子的女孩子一说,才气呼呼地喊:“你们都是吃什么的?”说完,她注意到一味低头的花落开,便指了问人:“他是谁?衣服这么好看,家里挺有钱的嘛。”
王本说:“刘阿孝送来的,一定是他家亲戚。”
花落开嘿嘿讪笑,低声说:“我是刘启的表哥!”
旁人又不再理他。
他们围到章妙妙身边,一声高一声低地商量怎么报复刘阿孝。章妙妙坐到几桌上,边让他们放学后不要走,边问胖子,“王本,今天有没有吃的?”
胖子有些不舍得,但还是拿出个鸡腿,说:“今天就这个了。”
章妙妙接过来撕了一口,又问:“表婶做的吗?”
胖子咽了口吐沫,说:“不是,是近来零花多了,自个买的。”
章妙妙点点头,边咬着牙捏鸡腿,边说:“刘启也常骗我阿姐。这次,我阿姐很生气,一定要找到他,抓住他!”说到这里,她见花落开仍木木地坐着那,就跳下几桌走去,拿油糊糊的手在锦衣纹花的襟子上使劲擦了擦,问:“你知道不知道刘启的下落?知道的话,我就饶了你。”
花落开心疼死了,可又不敢生气,只是黑着脸急:“我不知道。家里也没有。”
“那他在哪?说!”王本往他头把子上拍一手。
大伙纷纷学他的样,威胁:“说!说不说!”
花落开推开几只手,眼睛里已带了眼泪。他猛站起来,甩了袖子就走,却被一个牛犊子一样的孩子抱了腰摔倒在地。摔他的那孩子高兴透顶,又蹦又跳地炫耀:“他个子这么大,却被我一下摔倒!”
花落开哭着推开当道的孩子,从教室里跑到院里。
天上飘起了凄迷的小雪,正惊喜欢呼的大小孩子们都转了脸看他,无不疯狂地挑衅,笑话。正喊着,几个骑着骏马的少年在倒塌的土墙外拴马,越过断墙,站在他的面前。
为的是个脸上带疤,面孔被晚秋的寒风皴黑的瘦高少年。他的帽子是狐狸皮的,腰上直立的短刀还带了个鞘,再加上脚下半新的靴子,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像是随时作战的勇士。他盯着花落开的靴子,又摸摸花落开的衣服,骂道:“哭个球毛!说。只要你肯把这、这衣服和鞋……让我穿,我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花落开松手丢了书箱子,死死地抓住衣服的前襟。
那少年也没有强抢,而是用有力的手臂将他拨了个转,推着走,边走边说:“不用说,能欺负你的也就是章沙獾、王壬一,李世银几个,我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你说你是努牙岩青彪的阿弟,他们不会不睬。”
花落开眼眶涌泪,木人一样来去。
但他的腿脚还是长在自个身上的,方向是刘启那一班。几个少年不由分说地跟着进去,一拥进门。
章妙妙还正和同窗们商量怎么报刘阿孝闯班之仇,见到进来的大个们,心底一亮,大声嚷道:“努牙岩青彪!你知道怎么回事?好!正好!跟我走。”
努牙岩青彪连忙问:“干什么?”
“叫你走,你就跟我走!”
章妙妙嚷了句,就拽了他往外去。立刻,一班人走了半班,也只有王本的阿弟王合回头,指着花落开的鼻子,说:“你就等着给刘飞孝收尸吧。”
花落开吓坏了。
他不等人全过到门外就往外钻,钻到外面就往家跑。章家安排的院子就是方便刘启上学的,后来被刘宇打通邻居家,那么一括,近得没说的。他一口气跑回家,埋头大喊“阿姑”。
花流霜和段晚容,雨蝶正对着刚下的细雪愁,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连忙走到庭径的中间。
花流霜看他的样儿,觉得是和人打架了,便问:“你这是怎么了,第一天去就和人打架?”
花落开往学堂方向一指,慌里慌张地说:“不是,不是我!好多人要一起去,一起去打阿孝!”
段晚容“啊”了一声,连忙看着花流霜征求她的同意,问:“我去看看?”花流霜挥手让她赶快去,自己却略为愁地跟雨蝶说:“刘启在的时候,也没见他和人打架。这刘启一不在,这是咋的了?他一天要打几架?!这个愣小子,我非把他送回去不可!”说完,她又喊逢术,喊了好几声才记得昨个有朝廷的人到,他们跟着刘海去凑热闹去了,这便“嗨”了一声,自怨自艾:“我怎么老是颠三倒四、忘东忘西的?”
雨蝶明白是为什么,便抬头看看那昏昏沉沉,神秘末测的天空,双手合实,默默地乞求:“保佑刘启吧,让他早日回来!”
※※※
“不要!”
刘启大吼一声,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景物晃动好久,他才知道自己躺在一个暖和的帐篷里,身上盖了一层皮被褥。正中燃着的牛粪炉边旁边站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猛地回过头,惊喜地喊道:“你醒啦?皇太凌。”
我被人救了?刘启带着疑问抬头,视线在帐篷顶移动很久才落回到少女那儿。他呆呆地看着对方,见她端了个镶着骨头的木碗站着,说的是熟练的猛语,便傻忽忽地问:“这是哪,天上吗?天上的人也住帐篷吗?皇太凌是谁?你阿哥?”
少女的眼神渐渐奇怪,她不客气地说:“不记得了?你就是完虎皇太凌,蔑乞儿拖拖部的继承人。不知道热烧糊涂的还是在装糊涂。”
“啊?!”刘启一愣,又打量起眼前的少女。这少女有着长而柔软的头,身上的羊皮裳很是合体,脸庞略显黑黄,眉毛很弯很长,长大了一定好看。正看着,他的眼皮开始跳动。他拿出左手一把按住,不解地问:“你真凶恶。我不叫皇太凌,也不姓完虎。”
少女捧着碗儿递到飞鸟嘴边,冷冷一哼:“心里害怕?!”
刘启确实饥渴,抓起来就喝,尝到嘴巴才知道是粘稠的浓奶,就又咋嘴巴又眨眼,口中称赞:“好喝。”少女觉得好笑,却还把脸绷得严肃,又舀来一碗说:“再喝一碗。”刘启没有再喝,掀了毛褥下炕,大大咧咧地要求:“给点吃的。羊肉有没有?牛肉也行。”
刚走上两步,他才现自己被人换了衣服。正羞答答地出汗,一个中年女人掀来骨帘进来,问站到帐篷边的女孩:“也答儿,他怎么起来了?”
刘启不等也答儿回答,扪胸鞠躬,礼貌地喊:“阿婶!”
那女人穿了一件土袍,相貌与少女很相似。她想不到刘启这么礼貌,只好挤出笑容,说话时略带些感情:“你醒了?!”
刘启不好意思地笑笑,连忙巴结说:“都喝了一碗稠奶呢!不过还是有点饿。夫人真像我的阿妈,慈祥、可亲、严厉。您得笑一笑,不然,我会以为自己闯了祸。这位阿妹叫也答儿,真好看!”
也答儿听他嚷饿,夸自个,阿妈也没有不高兴,又是递那碗稠奶。女人接到手里,却没有给刘启,只是应他的话儿微笑,轻轻地说:“身体虚弱时会闹肚子。喝点肉汤儿!东西都摆在外面,想吃吃一点。”
刘启这就高高兴兴地往外走,出来又往一旁的大帐进,嘴里一直再问:“完虎皇太凌是谁?也答儿怎么叫我完虎皇太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看到露头说笑的飞鸟,腾地站起来,冲阿妈吼道:“母亲,他是蔑乞儿拖拖完虎家的罪人!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
“对他怎么处置,将由你们的父亲和长辈讨论之后决定。而在此之前,他是我们的客人,家被一群豺狼毁去的客人!”女人平静扫视几个狼一样的儿子,安抚刘启说,“你不要害怕,族内的伯克们是不会把几代大可汗和我们的恩怨加在你——一个孩子身上。”
刘启吃了一惊,愕然看着女人:“恩怨?”他头皮麻,心叫:坏了,我带的有完虎家族的宝物,并已经和衣服一起不在了。该怎样才能解释清楚呢?告诉他们,我是那群豺狼中的一个,怕是死得更快。
女人哪知道他的小九九,只以为他怕自己的儿子,便鼓励说:“是的!去,坐下,边吃边听我讲给你。”
在她的示意下,听话的也答儿立刻绕到他的一侧,抓了一条胳膊搀扶,把他带到不远的木几旁,按他坐下。
刘启什么也不管了,坐下来便抓肉吃,心想:饱死是挣的,我怕什么,我什么也不怕!
稍作沉默后,女人开始娓娓地讲起这些恩怨来:“完虎骨达是大大的英雄,他有六支常胜军,其中两支不离左右,一为蔑兀里,是戍卫君主的意思;一为哲尔薛,神箭手。而不达只,侻圭,吉斤哈剌,克罗这四支,不带在身边。
“他就靠这六支人马,打败所有的英雄,建立了猛扎特帝国。可惜,好景不长,长生天召走了这位盖世英雄,把他和草原男儿一起披甲作战,用鲜血和汗水打下来的国家交到万虎家族后代的面前。
“哪知那些后辈一代不如一代。完虎家族的不肖子孙越来越多,连老鼠都能在眼前横越,他们贪婪,好色,渐渐压制不了长生天又降生下来的英雄。一时叛乱四起。甚至是常胜军的大将。后来,大汗的亲叔叔也因被侄子抢去貌美的妻子而围困金帐斡儿朵。
“先祖就是在章城可汗反叛时救出他的大妃和嫡子,帮助完虎刺赢得天下。可是,完虎刺却怀疑上先祖,说:敌众我寡,你为什么舍弃性命也要救出大妃?
“先祖以为大可汗是怜惜众勇士的性命,泣不成声。其后一年内,他南征北战,四处征讨2心的部族,从三源河的源头打到利冰湖。整个克罗部子弟的鲜血浇遍了草原,尸骨洒遍每一个角落。谁也没有料想到,就在先祖在四处征战的时候,完虎刺赐死了大妃,此后封锁消息,一直等到先祖回军的时候把他擒杀。
“克罗子部的子弟已多在战争中丧命,所剩无几。可被恶魔钻到心肺里,血液里,骨子里的暴君却又下令,要处死所有的男人,把女人分给奴隶。此后多少年间,克罗子族被大漠人称为杂种。鲜血为尊严流尽,尸骨为泪涩冲刷,仇恨让北地的寒冷远离我们而去,而我们只有慢慢地忍受。(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