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何允晟对应仲卿说不上来的厌恶,从我们孩童时期开始,一直延续到今天。那时候何允晟最喜欢欺负应仲卿,而应仲卿就是那种不温不火的人,由着何允晟欺负。何允晟抢所有他喜欢的东西,荷包,玉佩,字画,甚至女人。
柳眉就是那个女人。
虽说辰国是女王当政,但是仍需要选秀女,而秀女们,不是被皇室挑走,就是留在宫里伺候,多半都当了宫女,柳眉就是其中之一。
平王虽为君王,却也有着女人们都有的爱好——花,于是命人建了百草园,种了各种各样的花,柳眉就在里面当值。
有段时间何允晟发现我家那个太医的女儿(其实就是孙雨霁,所以惹谁也不能惹她的)会做各种各样的药,于是催她做了去整应仲卿。我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天天跟应仲卿在一起,何允晟没有下手的机会,一直在背后骂我软弱,而且变本加厉地问我借钱。
有次秋猎,宫人都到了景阳城的酬天山下的行宫里去,我们照例也是要去的,那天打猎,应仲卿起晚了,我只好先走,于是何允晟趁此机会把药下了进去,等我回去的时候应仲卿躺在床上,一个宫女正在照顾他,那个人就是柳眉。
应仲卿如何遇到柳眉的我不知道,只知道自那以后应仲卿经常去百草园找柳眉。柳眉是个聪明的姑娘,温柔贤淑,面目清秀,和小香公主还有几分相似,喜欢读书,和应仲卿貌似很合拍。应仲卿经常托我从宫外带些姑娘们喜欢的小饰品进来送给柳眉,两个人的感情点破却不说破,在暖暖的太阳里,坐在百草园的石头上看书,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日子就已经十分美好。
但是何允晟不会让应仲卿如意的。
“我就不明白了,柳眉比他大呢,而且是个宫女罢了,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家里只是开小药铺的,我还以为应仲卿眼光很高呢。”一日,何允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照常和我抱怨应仲卿。
“你注意点形象行不行,叼着狗尾巴草像什么样子。”我从他嘴里一把把狗尾巴草拔出来,道,“柳眉是个很好的姑娘,长得好看又聪明,大几岁怎么的了,我瞧着蛮好的。”
“周彧蓝,你到底哪边的?”何允晟从我桌子上跳下来,皱眉道。
“我当然是你这边的,我只是看不下去,你那么欺负应仲卿。他好歹也是未国的皇子…”
“他不是了!他舅舅篡位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把他丢在辰国不要了你不知道吗?他舅舅还欠着我们的粮草,而且我叔叔在未国死了!要我提醒你吗?!”何允晟火气立马上来了,“你当然是不要紧的,你们家又没人去送死!”
说完何允晟头也不回地又走了,我自知失言,确实如此,国恨家仇,何允晟这辈子都不可能放过应仲卿。
后来我也尽量不在何允晟面前和应仲卿说话,何允晟说得对,我确实心软。应仲卿一个人在异乡,小时候就被亲戚背叛,寄人篱下十几年,难得有个知心人,我也就每次都悄悄给他俩制造机会见面。后宫不安宁,朝中局势也在变,国师认为,我们手里有应仲卿,就有办法可以同时制衡应仲卿舅舅和未景王遗老两个势力,是个很好的筹码,不能轻易交出去。我爹也认为应仲卿在我们手上有利,而且他对应仲卿一直非常怜惜,也主张不交出应仲卿。近年收成好了,拿来的粮食也够吃了,国师不愿意再搅合到别国的家政中,认为要把应仲卿继续养在宫里。国师开口,自然没人敢质疑了,于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再后来在何允晟的干涉下,应仲卿终究还是没能和柳眉在一起,而柳眉反被许给了何允晟的族兄——何允晟这招实在太损,弄得我也有些生气,我想毕竟柳眉是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被许来许去的太不尊重她了,而且何允晟的族兄长得跟猪八戒一样,我是真心疼柳眉。这次事之后,应仲卿真正地表现出了对何允晟的不满和恨意,他们二人在宫里见面就掐,好在小香公主也到了年纪,我们不必再进宫里陪读,也少了和应仲卿见面的次数,就是每次宫宴,何允晟都要和应仲卿掐一顿。
我算着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到柳眉该嫁的时候了,三哥从宫里给我带出消息来,柳眉不愿嫁给何允晟的族兄,在风雨城的明远寺剃度出家了,从此青灯古佛,不问红尘。
这件事确实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震撼,从这时起我打心里佩服柳眉,那个眉眼如玉,身段柔弱却坚韧不拔的姑娘。
四。
柳眉出家后,我料想应仲卿把所有的责任都怪在了何允晟身上,应仲卿也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孤僻。后来我也成了丞相,更没有和应仲卿有什么过多的接触。许久之后再听到应仲卿的消息,是宫里传来应仲卿逃走的消息。
恍惚间我才发现,我已经二十岁了,小时候的事情还历历在目,百草园还是那个百草园,而百草园里的姑娘已经不在了,我们也都长大了。
央日宫门禁森严,应仲卿身上又没有武功,没有人协助,应仲卿断然不可能一个人离开。这说明,宫中,或者说朝中有萨库勒的人,他们蓄谋已久,深藏不露,瞒过了我们所有人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应仲卿走了。
三国之乱后,午国、未国、酉国三个国家的人为了躲避战乱纷纷逃亡各国,来辰国的有不少,不过由于国家挨得近,就算口音略有不同,在辰国呆久了自然也就学会了辰国的口音,混在辰国人里,完全分不出来谁是哪国的。当然在战争平定后,也有各国的人涌入这三个新建立的政权国家里,寻求发展的机会。三国之乱已经过去十几年,当初的外国人进入朝中为政也不是没有可能,更有甚者可能混入了后宫。
我想着这些事情就头疼,又想起爹死的那年,相府的白布,哥哥姐姐们的丧服,越想头越疼,夫人见我皱着眉头,过来给我揉太阳穴,我还是疼得不行,夫人幽幽道:“孙雨霁开的药,你从来不喝。”
“太苦了。”我皱眉道,把折子往书桌上一丢,整个人靠在夫人的身上。
“怎么了?”夫人问。
我闭着眼睛,不是很想让夫人知道朝中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开始考虑自己的性命。我爹是中毒死的,这可以确定,最大的可能就是萨库勒下毒害死的我爹…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爹得死呢?我爹当时知不知道朝中有萨库勒的人?我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想着想着,想必须去一趟国师那里,可是实在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据说应仲卿逃回了未国,而且回去之前还去风雨城见了一次柳眉。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
应仲卿表妹告诉我的。
你问我怎么会认识应仲卿的表妹?
我姑且,也算是有个初恋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