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戊城外有三座城以三角之势围着戊城,分别是景阳、风雨和银缸,这四座城加上边上的乡镇,统称辰州。与辰州隔着林钟河遥相对望的,就是苍州的大片土地。苍州多读书人,是以十分平和、充满着书卷气息。只是自从长孙家出了神捕长孙老太爷之后,苍州也就成了经常有江湖人士来往的地方。
葛天欹是非常不喜欢来苍州的,他在苍州总是十分倒霉,不知为何,他每次来苍州,总是要受点伤才能走的,是以他对这个地方避之不及。
他本来因为长孙老太爷的寿宴已经不得已来了一次苍州,好容易寻了空当去辰州不夜城银缸玩几天,就收到国师的密旨,让他来苍州一趟。
他仔细瞧了密旨,把近来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邢沅陵案讲了讲,结论是其实叶阕城想抓的人是你丫,而不是邢沅陵,你丫马上去苍州,给你七天时间,把邢沅陵带回来。
葛天欹对着这则密旨犯了难,他怎么看这口吻,都不像国师平日里说话的样子,倒像是周彧蓝这个小子写的,不过字还是国师的字,盖的戳也是国师的,不过葛天欹还是怀疑这是一则周彧蓝口述,国师写下来的密折。
葛天欹十岁就到了国师身边,跟着国师学治国之道,眼见着国师当年也是那幅样子,现在还是那幅样子,国师虽然看起来随和好说话,他却从来不敢忤逆他,更不要说让国师代笔写折子了,想来周彧蓝还算是蛮厉害的。
葛天欹本去银缸赫连家见见他的忘年交赫连雍,突然接到密旨,想着抓叶阕城确实不容易,他也不打算去拜托长孙家,就请了赫连雍同他一起来。赫连家本是北方的家族,世居桃源谷,从不出谷。因着赫连雍祖父的祖父想见见外面的世面,于是从谷里逃了出来,在辰国银缸遇到了心爱的姑娘,就定居在银缸,并且把赫连家祖传的驯蛇之道代代相传。
这百年来,赫连家也成了银缸有名的家族,家底殷实,赫连雍的父亲又乐善好施,是以银缸的百姓都叫他赫连员外。
赫连雍和周彧蓝一般年纪,却也是第一次过林钟河到苍州,这是与银缸截然不同的风景,似乎街上每一块青石板都回响着读书声。
“葛大人,不知你打算如何抓这叶阕城?”
“既然叶阕城本来要抓的就是我,只是错抓了人,定还会寻我,这会儿说不定躲在那里暗暗瞧我们呢。”葛天欹走在街上,东瞧瞧西看看,“只是保佑他别对咱们的驸马爷做什么才好。”
“如此我们便等他来找我们了?”
“就是这个话,咱们寻一处好客栈,舒舒服服地住了,好吃好喝,我不信叶阕城不动手。”葛天欹笑道,“只是要劳烦你多费心了,若是叶阕城出现,我不会武功,可招架不住。”
“葛大人尽管放心,白日里我定是寸步不离,晚上我也会让蛇跟着你的。”赫连雍笑道,“我家这蛇,都藏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却毒得很。”
“话说叶阕城身边总是跟着一只锦鸡,这辰国的俗语是鸡怕蛇,蛇怕鸡,两者倒是互相都很厉害。”
“叶阕城的鸡虽然不是普通的鸡,我家的蛇也不是普通的蛇。”赫连雍大笑,“你呢,就负责找个好客栈让我吃好喝好,我呢就负责让你留着命吃好喝好。”
葛天欹大笑:“如此甚好!”
葛天欹所料不错,在他和赫连雍边走边聊天的时候,叶阕城就躲在暗处瞧他们;也确实如周彧蓝所料,叶阕城在寿宴上抓错了人,把邢沅陵抓去一问,才发现他并不是葛天欹。但是如果就此把他放了,恐是要泄露秘密;叶阕城本想把他杀了,但是问出他竟还是个驸马,和何家还是亲戚,又不敢断然下手,只好把他捆了藏在一处屋子里,自己去寻葛天欹。
他本想去打听葛天欹的去向,没想到他自己又跑回苍州来了,叶阕城心中虽开心,却见他身边多了个人,怕是不好接近。
这方葛天欹正和赫连雍在房间里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叶阕城躲在墙根下恨得牙痒痒。
萨库勒内部等级分明,以辰国五大州为分区,把人散布在这五个州里,分领不同的任务。隔一段时间,人员会在州之间轮转,搭档也会变化,是以萨库勒内部人与人之间都不熟识,只是点头之交。叶阕城本是在辟州的,前儿刚被叫来苍州,就是为的这个大任务。
叶阕城在萨库勒里算是级别比较高的,和教主杨禹贤比较熟的人,一般的小任务也轮不到他做,他比较自由,今儿去虞舜喝喝酒,明儿去长歌听听曲,不过这次抓葛天欹的任务确实杨禹贤亲自派给他的,他不敢怠慢,带着画像,从辟州赶到了苍州,没想到还抓错了。
夜深,葛天欹和赫连雍酒足饭饱,各自上床休息,打更的刚敲过一声,叶阕城就翻进了他们的房间。叶阕城动作挺大——他本来也没打算轻手轻脚,锦鸡紧跟其后,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屋子里立刻就亮起了灯,赫连雍已经坐起来,蛇从地底下游出来,直奔锦鸡而去。
单论武功赫连雍必然比不过叶阕城,不过他的蛇确实非常厉害。锦鸡仿佛知道这蛇不简单,不敢上前,只立着鸡冠凄声喊叫。叶阕城冷笑道:“不过一条蛇,难道它硬得过剑?”
赫连雍笑着不说话,只吹了声口哨,另外一个角落也游出蛇来,叶阕城立刻搭上了房梁,瞧见赫连雍身边有蛇环绕,葛天欹身边也是,他若靠近,必被蛇咬。叶阕城思索了一会儿,从怀里掏出几个锱铢来,像葛天欹身边的蛇射去,那蛇竟然生生咬住了锱铢,吐到一边,森森地吐着信子,像是在向叶阕城耀武扬威。
叶阕城本就无心恋战,只想带走葛天欹算完,不想因着这蛇他无法靠近葛天欹,他去瞧锦鸡,锦鸡似乎与他心灵相通,立刻领会,一改先前不敢上前的态势,挺起胸脯来向前奔去。锦鸡非常灵活,瞅准蛇头边下嘴啄,若是蛇躲开,它也立刻收回,决不接近。
赫连雍也在暗暗感叹这鸡的聪明,他的蛇是打小训练的,统共十三条,也训过几种阵法,不过如今将十三条蛇分开到他和葛天欹二人周围,阵法自然也就不成了,不过它们之间的默契还在,和锦鸡倒是打得火热。只是锦鸡虽厉害,数量上并不占优势,赫连雍并不担心。
锦鸡和蛇正斗得火热,外面传来一阵优美的琴声,竟引得锦鸡和蛇都停了下来,也自然吸引了屋内三人的注意。
“是《石郎顾》。”葛天欹道,“当年石青在上官太后的寿宴上所作,公认是辰国最美的乐曲。”
“此人琴艺极高,当世罕见!”赫连雍叹道。
突然琴声一转,转为急促,叶阕城道:“琴里有杀气!”言罢立刻退入屋子角落,锦鸡也紧跟其后,赫连雍和葛天欹皆不精武学,只觉得一阵风冲来,将整个窗棂都掀开了。
“如玉公子!”叶阕城道,立刻警觉起来。
赫连雍大惊:“是如玉公子?”
话说这百知录的高手榜上,排第八的就是如玉公子钟离琴。几年前,钟离琴在长歌留香楼以琴为武器,击杀了三十个来留香楼寻衅的歹徒,一曲成名。钟离琴琴艺之高,世人评价有如辰国第一乐师石青转世,加之钟离琴长得俊美非常,是以成了高手榜上最受女性欢迎的人。
不过这钟离琴性子却十分古怪,生平最厌恶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讨厌,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姑娘们争先恐后扑倒在他衣摆下的热情。更有风谣评语是“大盗摘月访云,公子听琴寻花”。钟离琴多在西部活动,是以叶阕城熟悉他,而赫连雍只是听说其名而已。
琴声停止,一白衣男子抱着琴进来,一举一动及其优雅。琴尾挂着白巾,确实是如玉公子钟离琴不错。赫连雍一见,这如玉公子名震辰国,风度翩翩,却不怎么高大,个子在辰国男性里偏矮,更让人对他没有什么防备心。
“钟离琴,我最近有招惹你吗?”
“仿佛没有。”钟离琴微笑着摇头,他说话声音也极其轻柔,听起来很舒服,赫连雍从他进来开始就一直看着他,差点看呆了。
“那你抱着琴来砸场子是为何?”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钟离琴笑道,“这位葛大人,怕是你不能带走的。”
“哦?”叶阕城挑眉,“拜托你的人,似乎来头很大。”
“来头比你似乎是要大些的。”钟离琴莞尔,“我若和这位公子联手,你并无胜算,不如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去吧。”
“巧了,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挑战不可能的事情。”叶阕城提剑。
钟离琴叹气道:“那可怪不得我了。”
钟离琴坐下弹琴,琴声激昂,却并无很大的杀意,似乎只是想驱赶叶阕城,并没有和他正面交锋的意思,叶阕城心下狐疑,担心是钟离琴诱敌深入的计策,不敢贸然向前,如此交替了几十个回合,二人都是极其有耐心的,都并未离开原地一步。
钟离琴琴声渐急,叶阕城也开始认真招架起来,叶阕城心说你终于认真和我打了,拆了几招后,正要进攻,钟离琴却收了琴,迅速飞到葛天欹身边,放下琴,对着窗外弹起,并对赫连雍道:“带葛大人离开!”
赫连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葛天欹也被蒙在鼓里,这时外面响起了人的惨叫声,赫连雍心里起疑:难道外面也有人?
“苍州早就被层层围住,他们就等着你来,好来个瓮中捉鳖。”钟离琴一边说话一边注意叶阕城的动静,“这是个陷阱,怕是叶阕城自己都不知道,苍州城里埋伏了数不胜数的他们的人!”
钟离琴此言一出,叶阕城果然吃惊,他确实不知道外面有人,他本以为这只是自己的任务,没想到杨禹贤还安排了这么多人,不禁怀疑杨禹贤是不是对自己有了不信任。
钟离琴手指拨动越来越快,甚至手指渗出了血,赫连雍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前一扔,就炸开形成一团雾,等雾散去,他们三个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