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房放人?”李永生背着双手,站在张木子身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一群吴家人,“他们出了四族勿连的承诺,捕房当然就会放人了,何必这样?”
张木子一直在现场,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他们辩解说,这是七支的事情,若是开具四族勿连文书,需要族长请出族印,所以,他们希望能先将人放出来,然后去劝说族长。”
“是这样吗?”李永生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对这种细节,还真的不是很了解。
在这一点上,张木子身为中土的土著,了解得比他还多一点,“各个家族的规矩是不同的,这个说法也是有的,不过现在除了一些特殊的地方,很少有家族这么管理了。”
“他们不动手就行,”李永生很无所谓地笑一笑,然后他的眼睛就是微微一眯。
他竟然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赵渤和阿宾!
这俩现在是一身便衣,袖着手在那里看热闹,一副不明真相的样子,见他来了,也没走过来打招呼,而是继续观望,真是非常敬业的群众演员。
阿宾还年轻,冲李永生挤一挤眼,赵渤根本就不看这里。
不多时,吴小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门口的人顿时哄闹了起来,还有人扭头向张木子这里看来——敢情他们也知道,这女人不好惹。
这一转头,他们猛然发现,女人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吴小女大概是听到了什么,也抬眼看过来,发现是李永生回来了,于是抬手一招,直着嗓子喊了起来,“永生,你过来啊。”
以往她对李永生,很少有这样的举动,因为她知道自己跟对方差距有多大。
但是面对昔日的吴家族人,她忍不住要生出些卖弄的心思来,于是招手让他过来。
李永生当然会给她这个面子,于是迈步走上前,站在楼下昂起头,笑眯眯地发话,“吴妈妈,唤我何事?”
“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义子,”吴小女站在二楼,抬手一指,大声发话,脸上是满满的骄傲,“是朝阳大修堂的修生,说了要送我终老的,我的房子就是要过户给他!”
来的吴家人,其实都已经知道李永生了,不过真正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大家还是有点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凭什么我吴家的房产,就要给了外姓人?
当然,他们也知道李永生难惹,所以他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愤愤地盯着对方。
吴小女本来想喊李永生上楼来的,见他停在楼下,又看到自己身边围了一圈人,少不得挤开人群,自行下楼去了。
那些人跟在她身后,蜂拥地下来。
吴小女来到李永生身边,“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晚上还要喝酒的吗?”
“一言难尽,”李永生笑一笑,然后抬手指一指身前的人群,“吴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赟山吴家的人,他们希望先把那两个混蛋放了,”吴小女淡淡地回答。
她称呼对方为“混蛋”,那就说明她不是一个单纯的耳朵根子软的人,事实上,吴小女在社会底层厮混多年,对人心的险恶,有太清醒的了解。
“四姑,您这话怎么说的呢,”“十六姑,您这么说就不合适了,”……
周围响起了一连串的抗议声,甚至连称呼都是五花八门的,这好理解,在族里远近不同,排行也就不同。
“放是不可能的,”吴小女大声地喊了起来,声音异常地尖厉,“放他俩好说,再捉,去你们赟山捉,那就难了……真当我是傻的吗?”
她一点都不傻,此前很多时候,她表现得人畜无害,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实力,对别人的欺侮和冒犯,只能认了,但是现在,有了李永生撑腰,她当然就要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正色发话,“小女,我是你的小叔,你的太爷爷,就是我的爷爷,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来,你一定要为难本族人吗?”
“我真不想难为他们,我敢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欺负过一个好人,”吴小女大声地喊着,“但是那个管我叫姑姑的畜生,他做了什么?他欺负我,不让我别人给我房租的时候,你们又做了什么?现在想起是我的小叔了?我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叔被骂得挺惨,还不敢还嘴,其实来的吴家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对这样的谩骂,大多数人心里都生不出还嘴的心思。
惦记吴小女房产的,就那么几个人,很多人前来,只是为了救族人回家。
尤其是,吴小女现在身后也有人撑腰,不再是孤魂野鬼了,他们就算想撒野,也得考虑后果。
小叔犹豫一下,出声发话,“这样吧,小女,你把人放出来,这个四族勿连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你信得过信不过我这个小叔?”
吴小女斜睥他一眼,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信得过你,你长得俊?你俊得过永生吗?”
小叔显得有点无奈,事实上,他比吴小女还要小很多,“这样吧,小女,我生得晚,分家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做一些什么,你就信得过我了?”
“把四族勿连的申告拿过来,我就信得过你!”吴小女冷冷地回答,“文书能不能办下来,跟你无关了。”
“那不可能,”小叔也急眼了,“申告拿过来,你就能让放人吗?”
吴小女不屑地一笑,“那是当然,文书都拿来了,我为何不放人?”
“就不可能放人,”小叔冷哼一声,“你同意放了,城南捕房不会同意放,要给好处,他们才会放人的。”
“呵呵,”吴小女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又有些无奈,“城南捕房不同意放,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是同意了的。”
她为了维护先前的两间平房,就耗费了差不多半辈子心血,跟衙门打交道的次数太多了,哪里能不清楚这些东西?
但越是清楚,她就越是愤懑,我一个孤老婆子,保住两间房子的家产,我容易吗?你们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拿走,我不给,还要怂恿人断我的房租,我是招谁惹谁了?
小叔却不理会她的表情,只是正色发话,“所以你先放了人,四族勿扰的申告,交给我。”
他不是不想发申告,实在是不想再出钱了,心说你反正在城南捕房有关系,将人放了,我们就省下捞人的费用了。
吴小女真不想就这么将人放走,她受的委屈也大了去啦,不过想一想,她还是看向李永生,“永生,你说咋办?”
“人家城南捕房帮咱主持正义,难道就这么算了?”李永生四下扫一眼,“大家说一说,就让捕快们帮咱们白辛苦一场,合适吗?”
“这不合适啊!”赵渤先叫了起来,此刻的他,是真的本色演出了,“这次他们白辛苦了,下次谁为咱们做主?当然,也有不作为的……那是少数!”
尼玛,你还记得自己的不作为啊?
“可是……捕快不是应该为大家做主的吗?”也有人怯生生地发话,“他们干的就是这活儿。”
“听我说一句,”阿宾站了出来,大声发话,“其实这涉及到谋产,四族勿连怎么能算完美解决?怎么也得谋一追三不是?”
“是啊,谋一追三,”赵渤高声附和,“谋一追五都可能,识相点的,赶紧拿申告来,要不然就谋一追五十了!”
积年捕快里,就没几个好玩意儿,谋一追五十都敢说,这胆子,也是没谁了。
但是在处理底层民众间的纠纷时,这种手段往往还能有奇效——很多民众对律法并不熟悉。
大多数人遇到麻烦,通常是请求族里裁断,族断比公断要常见得多,事实上,就算对族断不满,继续申请公断的人也不多,那不但是族里的耻辱,本人也会被视为另类。
不过吴家来了八十多人,其中不乏有见识的,这时候,赵渤的说法就糊弄不住人了。
吴家小叔就冷冷地看他一眼,“这是我吴家的家事,你又是何人?”
“我……我是热心群众,”赵渤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发话,然后一指周边的人,“不信你问一问他们,我是吴妈妈多年的老街坊了。”
围观的人里,当然有从小生长在这一片的,不过识得赵渤的人,却不敢戳穿他——这位可是城南捕房的捕快,就管这一片治安的。
事实上,多年的老街坊,也见不惯别人欺负吴小女。
几个吴家的年轻人却叫了起来,“你又不姓吴,闭嘴吧!”
“不姓吴又如何?”阿宾叫了起来,“事不平有人管,路不平有人铲,你们欺负孤寡老人,我们这些做街坊的,就是看不下去!”
其他街坊邻居,闻言也聒噪了起来,大意就是说,赟山的土包子,也敢来京城撒野?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才街坊里没人出面,大家就仅仅是旁观,既然有人出头了,摇旗呐喊谁不会啊?
小叔见众人闹得凶,只能再次看向吴小女,沉声发话,“我还是那句话,一笔写不出两个吴来,你若肯放人,四族勿连的申告,包在我身上了。”
“我们若不肯放人呢?”李永生冷着脸发话了。(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