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康宝华已经想尽了办法,但是队伍行进的速度依然快不起来,而到了后半夜气温降低,行了多时人群已经是疲惫不堪,饥渴难耐,坐到路边休息的人也是越来越多。大人还好些,能够坚持,孩子们却是哭闹不止,婆娘们无奈的哄着,男人在旁焦躁不安的催促着,怒骂着,乱作一团。
康宝华和衙役们开始是无奈的哄着,安抚着人群,称前边只要过了松江就安全了,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预备好了吃食,并承诺着对于损失朝廷也会加以抚恤,绝不会让大家白白遭受损失的;而对于那些耍赖皮的,则是称鞑子离他们不过几十里,正在后边紧紧追赶,若是落入他们之手性命不保。
碰上油盐不进不讲理的,衙役和乡兵们也无心和他们讲道理,一顿棍棒就被打起,甚至掏出绳索捆了,牵着前行,犹如押送犯人一般。不过这看似粗暴的方式,效果却不错,即警示了老实人,也让想趁机挑事的胆寒,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
这一夜,康宝华觉得这是自己最为惶恐和紧张的夜晚,在逃难队伍的背后不断的收容着掉队的乡民,安置在十几辆强征的大车上。行到半途,大车已经坐满了人,他和衙役们的坐骑都让给了走不动的孩子们,靠着双腿勉力跟上队伍。
“离松江还有多远?”看看东方已经发亮,康宝华停下脚步捶捶自己酸疼的腰,他长期伏案工作,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此刻双腿早就麻木了,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他扭头问县尉李晖道,其是从禁军退役后转入地方的官员,行事果断,作风硬朗,到任后仅一年就将衙役们训练的犹如臂使,还带出了一支强悍的乡兵,使得县里的治安大为好转,压的那些好勇斗狠的乡民们再不敢滋事,成为他可以依仗的臂膀。
“知县,前方应该就是封浜集了,离江岸至少还有十五里,以现在的脚程至少还需一个时辰!”李晖却不似其那么疲惫,他立定左右看看环境言道。
“那敌军离咱们还有多远?”康宝华看看稀稀拉拉缓行的队伍,知道一个时辰即便赶到江岸,而松江上并无渡桥,还需要乘渡船过江,一个白日也难以全部过江,不禁焦急地道。
“哨探回报,敌军前锋刚至乐智乡,他们即便快马前来,也要半日的时间。”李晖禀告道。
“哦,敌军行动怎么如此缓慢?”康宝华眼睛一亮,惊讶地道。以他的估算敌军今晨至少已经到了县城才对,可现下却拉开了距离。
“卑职奉命断后,已令乡兵将沿途的桥梁和渡船尽数焚毁,敌军要过河就必须重新架桥,或是择路绕行,如何快的起来!”李晖面带促狭地笑道。
“呵呵,李县尉真是将才,待事后本官必为汝请功!”这可能是康宝华这两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时间,而其则为他们争取了至少半日的时间,大喜道。
“全仗知县调度有方,卑职不敢居功!”李晖拱手施礼道。
“李县尉,敌军突然出现在江南,直逼江东腹地,朝廷为何没有丝毫准备呢?”康宝华休息了片刻,喘过气来,拄着棍子边向并肩而行的李晖轻声问道,对于敌军突破长江,如入无人之境十分不解。
“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大军调动如何瞒得过陛下的眼睛,让敌军过江其中定有缘由,不过非是我等能窥破的!”李晖淡淡一笑道。
“江东乃是京畿重地,朝廷钱粮之本。即便天大的理由,也不能让敌深入腹地为虐啊!”康宝华却没有那么乐观,也无法理解李晖对小皇帝的何来的信心,摇着头道。
“正是如此朝廷才不会轻易放弃。但是我等却没有接到坚守城池的谕令,置司反而令我们撤离乡民,避免损失,这其中便可说明朝廷早有计划,只不过出现了些许偏差。”李晖笑笑道。
“县尉曾在军中供职,若汝看我军会如何应对?”康宝华想想也是,转而又问道。
“既然置司要我们撤往松江以南,那么多半会以松江为险阻敌,围歼来敌。”李晖想也没想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看其似有不信又言道,“敌军千里奔袭,深入我境必然兵疲,而我军以江为凭以逸待劳,适时反击,甚至可迂回到其后将其包围在此,敌即无后援,又缺乏粮草,又能猖狂几日。”
“众人快行,前方有大军车马接应,备有热水、热食……”仿佛为了印证李晖的说法一般,这时一队衙役骑马顺着大路逆向飞驰而来,还不断的高声喊着。
“禀知县、县尉,我朝大军已经在封浜集布防,在松江上架起浮桥,接应难民过江!”稍时那队人马已到近前勒住马,高良跳下马上前禀告道。
“有多少人马?”康宝华惊喜着拉住高良问道。
“卑职不知!”高良摇摇头,看知县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又道,“很多很多,一眼望不到边,还有运兵船只不断靠岸,根本无法计数。”
“哈哈……”康宝华听罢突然仰天大笑,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之喜。
“知县,胡县丞已经先行过江与华亭县接洽,那边业已做好了安置的准备,特令卑职前来接应。”高良接着言道。
“好、好,咱们快行,渡过江去便安全了!”康宝华看向李晖欣喜地道,显然对其已然信服。
“知县上马吧!”李晖让衙役让出一匹马,扶着其道。
“如此本官不恭了!”康宝华听到喜讯,顶在心口的那股劲儿立刻就泄了,顿觉满身疲惫不堪,也不再推让,在其的帮助下上马拱手道,脸上再无焦躁之色,意气风发的向朝阳行去……
在此同时,宋军已经到达松江北岸的江桥镇,瞬间将这个并不繁华的小镇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赵孟锦也随军前来,在镇东北处的一座小庙开设了指挥所。庙看似不大,但是周围遍布的瓦砾也昭示着其曾经的辉煌。其百年前香火极盛,拥有庙宇千余间,供奉着如来佛、十八罗汉、千手观音及天狗、猛将、土地神等。
据传由于僧侣众多,食时鸣钟,庙内众僧闻声赶来用斋,因庙宇大,僧多,先后用斋时差很大。故流传着:“道院添祠堂,吃饭没晨光。“的说法。可在天会七年,女真名将兀术渡江追赶高宗。途径此地,高宗进庙暂避,得知追兵即刻就到,又南渡松江而逃。兀术追到庙里见宋帝已逃,便放火烧庙,庙房千间被烧毁,只剩南北边上数十间庙房了。赵孟锦却是无心感怀先祖当时的心情,进来后便向众将布置防务,准备迎击敌军。
那日众人对于倪亮的判断犹豫难决的时候,又有急报送回,蒙元大军在昆山五十里外虚晃一枪突然转向东,在刘安镇又转向昆嘉驿路南下似欲渡浏河。这个消息完全印证了倪亮的判断,大家紧急商议后,以为嘉定城小壕浅,又无正规军驻守,仅凭乡兵根本无法挡住敌军的冲击。为避免损失,江璆和赵孟锦联合签署谕令,以八百里加急传令,命放弃嘉定县,百姓全部向南过松江避难。
事出紧急,原计划围歼敌于平江的作战方案已经无法执行,赵孟锦与众将商议后立刻重新部署,制定了堵截敌于松江北岸,并控制浏河沿线断敌后路,将敌包围于松江和浏河之间,靠向海岸的三角地带。然后自西向东压迫敌军,收缩包围逼向海岸,将敌围歼的新方案。
确定了方向之后,赵孟锦令距嘉定最近的昆山驻军立刻出发,星夜赶往封浜集一线布防,接应南撤的难民,同时阻击敌前锋,为布置松江防线争取时间;同时驻平江的大军迅速集结,乘船沿松江南下架设浮桥,布置二线阵地;主无锡各部则迅速沿运河南下平江,然后转入浏河南岸布置防线,断敌后路。令驻常熟的护军五旅随后跟进,袭扰敌后军,驱赶敌入毂。
计议已定,倪亮连夜出发赶往昆山,调动御前护军第三旅、第四旅、骑兵旅及秀州军、昆山军赶赴战场。昨日下午其亲领骑兵旅率先赶到封浜集,勘察了地形,并向北派出警戒部队。待御前护军第三旅、第四旅赶到时,不及休息,立刻以大路为中心向两翼展开,连夜修筑工事,构筑阵地,建成了两道简易防线。今晨赶到的秀州军和昆山军也赶到目的地,在昆山以东构筑防线,以防敌军向西突围。
驻平江各军则因为路途较远,一边派出配属的骑兵第一师为先遣连夜出发从陆路赶赴江桥镇;一边征集民船运兵,每凑够一纲立即起航。先后将禁军第五军、炮兵第一旅和绍兴军、平江军一日之内运抵江桥镇附近,并在今日凌晨架设了三道浮桥,开辟了临时渡口和物资转运场。
由于事出仓促,来不及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各军赶到后任务并不明确,阵地也来不及分配。赵孟锦率置司直属队同五军先头部队出发,到达江桥镇后,立刻领幕僚勘察地形,制定作战计划,划定各部的防线。他将中军设置在了镇外的庙中,然后召集各部主将分派任务。
松江是太湖的泄洪道之一,东流进入大海,入宋时河面尚宽大十余里。后女真南侵,朝廷南渡,迁都临安,中原大批臣民随政权南迁江南,江南的人口迅速增长;也使化中心向南转移,同样也是江南的生产力不断提高。
迅速增长的人口使江南出现了“地少人多”的困惑,于是江南又出现围垦造地的浪潮,苏南是平原,人们只能向荒滩要田,松江是一条大江,沿线滩地不少,荒滩也被开垦成良田。侵占河道垦田使得河道收窄,且松江入海受潮汐的影响,江水本是有规律的潮涨潮落,涨潮时,下游的泥沙被海潮冲向上游,而退潮时,江水又将泥沙冲入大海。
而当松江江岸变窄,江水变细后,海潮依然把下游的泥沙往上推,而已经变得细小的吴凇江水无法在退潮时将泥沙冲入大海,泥沙就在下游沉积下来。久而久之,吴凇江下游淤塞了,当太湖洪峰到来之际,汹涌的洪水不能顺江注入大海,就在被淤塞的地方冲出一条条小河。到了蒙元侵占江南后,松江下游的主干道已模糊不清,无数条弯曲的河流都成了河道,形成了大面积的洪泛区,每当雨季洪峰来临便成了一片泽国。
正是因为下游大小河道密集,不仅骑兵难行,就是步军也难以展开,所以赵孟锦将主力部署在倪亮所部之后,依旧沿干路两侧布防,只向西派出警戒部队,防止敌小股部队偷渡。他发现由于远古时代海潮的入侵在松江北岸形成了条沙嘴,以后随着松江河道的收窄变成了两条沙带。
这两条沙带高出地面一到两丈不等,总得地势表现为北高南低,成为了天然的防潮、防洪堤障,也正因为如此被保留了下来。其中一道位于封浜集一线,倪亮所部就是依此布防;另一道沙带就在江桥镇区域。赵孟锦决定以此构筑阵地。
考虑到蒙元骑兵作战冲击力强的特点,赵孟锦决定布置超长纵深多曾梯队的防御阵地,以消减敌军的直线冲击力。他令禁军第五军三个师在两条沙带间近十里的纵深内再布置三道防线,并将骑兵第一师布置在左翼作为机动力量,伺机对敌侧翼进行突袭,打乱其进攻节奏。将炮兵旅速射炮团加强给倪亮所部,威远重炮团和火箭炮团布置在两道沙带之间,向他们提供远程火力支援。战斗力较弱的绍兴军和平江军则留守后军,负责物资转运,并作为预备队随时听调增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