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子时后帐的小廷议才散,他们商定在军事战略上的改变,并以密旨用快骑送往忻州,其中只在战略上提出了指导意见,具体方案则由他们因地制宜谋划和实施。但是对于招降纳叛之事只在原则上达成一致,议定了框架方案,具体实施准则却存在分歧,没有形成决议。
此次之所以没有形成决议,其实是因为赵昺不同意无原则和附加诸多条件的纳降,这样做不仅是自己心中的民族情节,也觉得对不起那些曾为国厮杀的将士,罹难的忠臣义士,以及千万死于鞑虏铁蹄下的普通百姓。
诚然不计代价的招降纳叛,可以减少伤亡,加速蒙元的灭亡。而那些曾经背叛民族和靠杀戮同胞成为异族的殿上高官,世代享受荣华富贵。现在形势不妙又转换门庭,摇身一变成为宋臣,变成朝堂上的新贵。这让赵昺觉得良心难安,与其为伍感到羞耻,牺牲的大宋将士寒心。
赵昺心中暂时过不了这道坎,也无法接受如汪氏那种挑战做人底线的所谓‘归降’。但这不代表他会拒绝蒙元官员的投降,而他也打算先看看眼前真定史氏会开出什么条件,以便从中摸索些经验,再行制定详细的规则。
所以将要面对的这场谈判不论成功与否,都会成为以后类似事件的范本,也会让想要来回横跳的归降者掂量下自己的份量。使他们知道背叛者终归要付出代价,而大宋也不是什么东西都会接收的……
次日,行营再次上路,这里距真定城还有一日路程,但赵昺发现这里与前时所经州县环境大不相同。为了备战,许多州县城池周围的树木皆被砍伐一空。而此地道路修的平直宽阔,路边遍植高大的树木,看样子有三、四十年的树龄了,保存的也十分完好。
其实行道树非是现代社会才有的,古时就有在路旁植树的习惯,一者可以在夏日为旅者遮阴;二者也是作为路标使用,使人在远处就能看到,无论昼夜都不会迷路。而真定城正处于九省通衢之地,交通要道之上,也当然不例外,可树木在战事依然保存如此完好就难得了。
“入真定后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看来史氏经营有方啊!”道路周边阡陌纵横,灌渠罗列,时而在村镇周边还可看到大片的桑林,基本没有荒芜之地。从中可见真定农业生产搞得不错,称得上兴盛了。赵昺也不得不赞了一句。
“陛下,以属下了解史氏对于真定百姓贡献颇多,深受百姓拥戴!”陈识时接话道。
赵昺过去便有事先了解征伐之地的习惯,但现在事务繁多,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一一翻找。现在就由秘书监承担了这项任务,负责收集资料以备皇帝查问。而真定有意请降,他们自然要收集各方资料,协助陛下搞清政情、民情,他们今日与陛下同车就是商议谈判事情的。
“陈主事所言正是。”马端临道,“灭金后,史天泽回到真定,当他看到由于赋税苛重,百姓不得不向斡脱人借‘羊羔利’缴税,百姓因负债苦不堪言。于是,史天泽奏请朝廷官偿一本息而止,百姓压力顿解。”
“后真定一带又有蝗灾,百姓又借债贡赋,积至银一万三千余锭。史天泽倾其家资,其属下官吏也争相效法,代偿债银。他又奏请以中户为军户,上下户为民户,按贫富定赋额,获准后布告诸路为定制,官民皆感其恩。”
“蒙元在初定中原之事,真定境屯驻蒙古军队数万人,其骚扰百姓,伐桑蹂稼,民深受其苦。为此,史天泽奏请光献太后将蒙古军徙居岭北,使得真定成为中原生产恢复最快、人口最多、治理得最好之地。”
“看来世人传言称‘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所言不虚啊!”赵昺听他们的介绍后,点头道。
“陛下也曾听闻过此言!”陈识时道,“在我朝与蒙古联手灭金后,按照所议‘破蔡州,地归我朝,民则归蒙古’,汴梁和郑州百姓多居真定,便有‘故都遗风’之说。也因此真定时有民十三万余户,二十四万余口,元初置总管府统御十一州,又在此设置织染提举司和纱罗兼杂造局、管领诸路打捕鹰房纳锦等户总管府,使真定空前繁盛,人称皆有赖史天泽在真定开府之故!”
“真定丝织自唐便设有织造院,我朝也在此设场院织锦,金时又设有凌锦院,掌管织造常课匹缎之事。而今宫中亦常常采购,价格不菲啊!”赵昺指指随处可见的桑林道。
“陛下所言正是,真定的织造业的繁荣,使得各地客商不绝,还有许许多多的色目人商人带着马帮和驼队从这里经过或在这里经商,又促进工商业也得到发展,城中商铺林立,瓦市诸多,商贾大商云集,若是毁于战火,实在有些可惜!”陈识时轻叹口气道。
“可能正是因为商贾众多,他们担心自己积累的财富毁损,才力劝史氏请降,免得这繁丽之地成为废墟,百年荣光毁于一旦。而史格也许不想失去家族经营数代的地盘,成为真定被毁的罪人!”马端临言道。
“史氏确与蒙元其他汉侯不同,他们之前从未奉仕于金和我朝,而是起于乡间的豪户。史天泽其曾祖史伦,因筑室发土得金而有财,逢金季乱世,建家塾,招学者,纳豪士,济艰困,以侠义著称,在河北诸郡组织清乐社四十余个,每社近千人,成为地方上一大豪强。其祖父史成硅、父亲史秉直,均继承家业家风,其在归附蒙古以后则一心相随到底。”赵昺言道。
“而史天泽的确有过人之处,其多谋善断,量敌用兵,主张攻心为上,力戒杀掠。临大节,论大事,能以天下之重自任。侍元五十年,上不疑而下无怨,四十以后始折节读书,尊儒重士,推进汉法,称得上一代奇才!”
“嗯,陛下此言中肯!”一直旁听的徐无难言道,他在皇帝身边也有几年了,很少听到其称赞敌国之人,可见陛下对于史氏所为还是赞赏的。可能这也是一向对北地汉人豪强世家持强硬态度,却对史氏请降十分慎重,没有一口回绝的原因吧。
“史天泽在真定开府,治理军政,教行俗美,时和岁登,四方遗老咸往依焉。若滹南王公、遗山元公、敬斋李公、颐斋张公、西庵杨公、条山张公,问学文章之富,言论风采之肃,岂维时政有所裨益,而搢绅儒者皆仰赖其声光模范,以致文风之盛远胜京师……”
赵昺听徐无难所言,可谓是不吝褒赞之词,放到现代就是尊重知识分子,重视教育改变民风的楷模。不过细思之,却也不假。当年史天泽助蒙灭金便收留不少儒士,破归德,释李大节不杀,而送至真定,署为参谋。卫为食邑,命王昌龄治之。
闻其尊儒之名,大批杰出的汉族文化名人在金朝灭亡之后,纷纷寓居真定,史天泽对这些文化名人均待以宾礼,并在一起讲究经史,推明治道,从而得到了有效的保护和尊重,使他们为推动真定一带经济、文化、教育等方面的发展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其中有许多人物即便赵昺在现代也是熟知的,诸如著名文学家王若虚、元好问,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杰出的数学家、理学家李冶,著名教育家张德辉。北方名儒砚坚落籍真定,在这里授徒达十余年。这些集大成的名儒学者归奔依附,不仅对于真定培养当地人才、改善民风、传播知识发挥了重要作用。
且对整个元朝时期文化和科技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时许多人被蒙元诸皇子征召到蒙古者特多,忽必烈生母显懿庄圣皇后唆鲁禾帖尼也从真定征召名士李磐,命他侍从幼子阿里不哥“讲读”,其中原因也与史天泽优抚才学之士而使得真定人才济济有着很大的关系。
“汝等说的朕愈加头疼,这简直就是一颗鸡蛋,想吃却又怕打破喽,头疼啊!”赵昺也深知真定作为河北要地,不仅表现在军事上,而是一座集军事、政治和经济,甚至人文的重地,能完整的夺得对日后也有着积极的意义。而要兵不血刃的拿下它,实在是不容易,想到此不由的苦笑叹道。
“陛下,此次真定派遣的使臣皆是名儒大家,能将他们收服为我朝所用,也是一段佳话!”陈识时见皇帝的样子,不禁打趣道。
“呵呵,朕最烦讲经论道,想着要与他们这些大儒打交道就犯怵,还是让陆相他们去谈吧!”赵昺听了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连连摆手道。
谈论中车马不停,在傍晚时分行驾进入真定,行至滹沱河北岸,他下车向对岸看去,一座雄城在夕阳下影影绰绰的呈现在眼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