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瑀进了考场,四下望了望,这个考场的规模足以容下二千人,他找了一个光线较为好一点的位置,径直的走了过去。
谁知还没有坐下,便见到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来到了他的身旁,笑呵呵的问道:“适才在大门外听了别人唤你为陈廷玉?是也不是?”
陈瑀见此人面相和善,以为也是杭州府的同窗,于是笑眯眯的回道:“正是!”同时也腹诽起来,我的名声还没有这么大啊?
“这个……”那老家伙露出羞涩的表情,咽了口唾沫道:“不知师弟所治何经?”
“《尚书》”奇怪啊,这老家伙没事问这些干嘛?都要考试了,还不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真巧!”他搓了搓手道:“老哥哥我也是,可是我治下学的不精,不知一会儿……”
陈瑀终于知道这老家伙所为何事,难怪表情这么的羞赧,老哥哥都称上了!
陈瑀还没等他说完,便道:“老哥哥,来到这考场我突然有种感慨!”
那老家伙果真被陈瑀吸引,断下了话题问陈瑀道:“哦?老弟有何感慨?”
“恶心!”陈瑀心中大骂,比我爹年纪都大,还有脸和自己称兄道弟!
陈瑀回道:“老弟曾读过一则关于英宗皇帝的故事,江陵县岁贡生员张粲,以内府考试,怀挟文字。英宗皇帝得知后尝曰:此辈若处以常律,不足以警告,其嫡戌边远,逃则杀之,著为令。”
“哎,您说小小的舞弊,至于这么大的法度么?”陈瑀问道。
“自然当得,轻其轻罪,重其重罪!”那老头自己到愤怒了起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陈瑀,笑呵呵的离开了。
那最后意味深长的眼神,把陈瑀看的心中直犯哆嗦。
和老头谈话间,所有府的考生都已经到了考棚,待那老头走后,陈瑀四下瞟了一眼“嚯”,抬眼望去,四下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考棚外也已经被附加的考位填满。
那些学子们脸上的表情都已经焦躁起来,陈瑀隐隐约约知道他们在讨论何事,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许久,但是提学大人却始终未到。
不怪考子们议论,因为提学大人晚来一会儿,对他们来说就越加的不利,一日的时辰本就这么多,若是遇到“截搭”等偏题,可是十分耗时辰破题的。
陈瑀心情倒是平静的很,这也是唐一浊教授陈瑀的,比拼之时,首要的就是心态。
趁提学大人还没有到来之际,陈瑀事先把准备好的十二幅草卷和正卷公正的铺在考板上,再从考箱中拿出笔砚等物,先研磨了一会儿墨水,便拿起笔在草卷上练习了起来,以最早的速度进入状态。
不一会儿,他又听到考生们纷纷议论起来,陈瑀位置坐的十分靠近提学大人的位置,这一抬头,手上的笔墨一哆嗦,刚写的“正”字也歪了起来,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那提学大人身穿四品绯红小杂花官服,胸补云燕,着皂鞋,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不就是适才要抄袭自己的老头?陈瑀心中打了一个哆嗦,幸好把唐寅的话都记在了心中,即便人家要抄袭自己,陈瑀也没有倨傲!
只是这老头有必要试探自己的品行么?难倒那日在钱塘县和李武辩论圣贤之道被这老头抓住把柄了?亦或者李武那斯真的把状告到了提学大人这里?
陈瑀心中惴惴不安起来。不想那么多了,安心考试才是正办。
这个时候有小吏已经把考题发了下来,陈瑀也渐渐安静下来,接过考题,开始细细的品读起来。
陈瑀看到试卷的那一刹那万般的吃惊,平常院试,提学官通常都会考一些“截搭”“截上下”“偏题”等试题,以方便快速的淘汰考生。
但是今日陈瑀看的全都是些明白正大的题目,第一道四书题第一题取自《论语》,“君子义以为上”。
陈瑀立刻便知晓这句话的上下句,以及所要表述的意思,全句为“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这道题不难,相信许多学子都能答出,这是子路和孔子的一段对话,子路以“君子尚勇乎”问孔子。孔子告诉世人的道理便是以义为重。
陈瑀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提笔便开始破题。
“圣人论君子惟理之宜是尚焉,盖义者理之宜也。君子以是为尚则其勇也大矣。”
平日里就算是一些难度稍高的“截搭”题都不一定能难住陈瑀,更何况这种明白正大的题目。
破完题之后,便继续写到“昔夫子因之路君子尚勇之问……”
接下来一道是《中庸》里面的一句“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都是些明白正大的题目,等陈瑀将四书和自己所治本经《尚书》做完之后,天也已经临近黄昏。
他看着自己这一首漂亮隽逸的赵体字,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唐寅,若不是他,自己的字体不会得到这样的升华。
待检查一遍,看文章是否纯雅通畅,是否有华丽险怪的词语,是否有自己的偏见,是否有错字等等,待到全部检查完之后,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便有小吏寻了过来,手持三根蜡烛问陈瑀道:“是否需要灯具?”又好心提醒一句道:“灯具灭,考生必须离场。”
陈瑀没有拒绝,要过了三根蜡烛,点上之后,便开始在正卷卷首书写自己三代的姓名及籍贯、年岁、所习本经,所司印记。一切都写好之后,他便开始把草卷上自己所答之题朝正卷上誊写起来。
等到全部誊写完毕两根蜡烛已经灭尽。
陈瑀微微一笑,便将考卷送给了提学大人。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考棚里的学子已经所剩无几,倒是发现那李武却仍旧在抓耳挠腮,最后叹了一口气,拿起试卷也走了过来。
陈提学今日十分的郁闷,都说江南学子胜过南部,今日批了几百份试卷,他都有发怒的迹象,有些人那字写的,简直连孩童都不如,见了这种,他想都不想就在卷子上批示“不录”二字。
等陈瑀交来试卷的时候,他正在气头上,随手将陈瑀前面那份试卷甩了出去,然后又狠狠的接过了陈瑀的卷子。
只是这无意的举动倒是把陈瑀吓了一跳,莫不是这人真的和自己有仇吧?
那陈提学接过陈瑀的卷子,顿时眼前一亮,如沐春风,道:“等等!”
由于试卷的卷首都已经被糊了,所以陈提学并不知道这是谁的试卷,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能写出这么漂亮字的人到底长成何样。
待看到陈瑀之后,那陈提学眼中又是一亮,冒出不可思议的精光。
陈瑀顿时感觉身体某部分一紧,急忙的跑开了。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要能移,威武不能屈!我陈某人绝不是那种人!
监察御史提调学校陈玉陈大人,草草的看了看陈瑀的试卷,其实单看陈瑀这一首好字,以及陈瑀先前展现出来正直又不失变通的品格陈玉就已经决定录取。
刚准备在卷首批语“可录”,可是又看了陈瑀的破题,不由得沉入其中,读到妙处还不免大叫“好!”。
那些还在场的考生心中无不羡慕,不知是哪个师兄师弟能得到提学大人这般青睐。
陈大人捋了捋胡子,笑眯眯的道:“好你个陈廷玉,本以为那首“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是你抄袭他人的作品,现在老夫却一点不怀疑了!”
出了考场,陈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第一场终于考完了,接下来的两场陈瑀也不担忧了,成败就在此一举,两三千的分量,都由提学大人一人阅卷,他绝不可能关注后面两场所考的内容。
所以这一场考试的结果关乎陈瑀的命运!
只是陈瑀猜不透提学大人那淫笑表情的意思,心中不免泛起忐忑。
陈瑀四下看了看,本以为朱寿已经走了,却谁知见到不远处朱寿和李梓棋正在和另一个陌生的男子争吵着什么。
这两人怎还和别人吵了起来?带着疑惑,陈瑀朝他两的方向走去。
刚抬步,就感到耳后一阵风飘过,只见那李武袖子捋了老高,摩拳擦掌的就朝和李梓棋争吵的那男子而去。
那男子见李武从考场出来,连忙大喊:“提学大人,考子打人啦!”
这一嗓子比什么都管用,李武立刻停下了动作,双拳停在空中,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这个时候陈瑀也来到了几人的身旁,他慢悠悠的将李武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下,对李武道:“李学长写字写麻了,这运动手臂的幅度有点儿大呀。”
李武看着考棚大门方向站着的胥吏,感激的对陈瑀道:“是呀,活动活动,写了一天咯。”
那胥吏听了李武的话,这才又转身进了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