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要上书为毛帅鸣冤啊.”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胖子,这次是真的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了。当他得到袁崇焕杀了毛文龙的消息之后,丢下所有的事情,第一时间冲到吕汉强的大厅,双手抓着吕汉强的桌案,猛力的摇晃着,探着他满头汗水的脸,紧紧的盯着吕汉强,说出了他的要求。在他看来,罪魁祸袁崇焕是东林党,吕汉强不但是皇上的宠臣,更是东林的死敌,是孤臣的领袖,只要他一上书,崇祯皇帝就会治罪袁崇焕,为身为武臣的毛文龙翻案,为天下武臣争口气,为天下武臣找回安全。
听到这个要求,在大厅里办公的赵梓和王公公都把嘴紧紧闭上,各自低头开始看手书案牍,虽然他们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没有一点焦距,虽然他们的心思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吕汉强放下手中的笔,因为小胖子用力的摇晃他的桌子,让他将面前的一份公文变得污秽不堪。叹息一声,这是将门的悲哀,这是作为一个大明将门的悲哀,也是一个将门对未来的恐惧,就连三百年国公,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世子都开始感到恐惧,现在,袁崇焕擅杀毛文龙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了。
“坐下吧。”吕汉强轻声的安慰,希望小胖子这个兄弟能冷静下来。
小胖子一把推开递上椅子的王建,“姐夫,为毛帅平反,治罪袁崇焕狗官,你一定能办到的,一定的。”
吕汉强无力的往椅子背上一靠,用手奋力的揉着自己鼓胀的太阳穴:“兄弟,我有什么办法?”
“皇上身边有小人,姐夫你不能看着毛帅被冤枉啊.”小胖子奋力的摇晃着桌子,将脸更近的贴近了吕汉强,唾沫星子已经溅到了吕汉强的脸上。
吕汉强就将头扭向一边,躲开小胖子清澈的让人心悸的双眼,但他看到了,在这个率性的兄弟眼睛里,除了清澈,更多的是恐惧,是的,是恐惧,一个积功三百年,唯一不倒的国公世子都感到了恐惧,这是怎么样一个结局?:“我也想这样做,但这已经出了我地管辖范围,我是赈灾钦差,不是御史言官,我的事情在这里,在于能尽我全力,尽可能多的拯救流民百姓.”
小胖子呆立片刻,痛心疾的大吼道:“毛帅披荆斩棘,独立支撑辽东,缺粮无饷银的情况下,牵制满清十余年,活民数十万,皇上怎么会这么狠心啊,说杀就杀,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小胖子猛然的双拳下击,重重的砸在桌面上,让桌子上的墨水跳跃出来,有一两点都飞溅在了吕汉强的脸上,世子不顾这些,依旧悲愤地大吼起来:“这凭什么啊?”
赵梓他们依旧充耳不闻,还在各自看着手里地东西.王公公当时正在写字,小胖子这一砸让他登时就写歪了一个字,但他头也不抬的随手换了一张纸,又继续写了起来.
倒是吕汉强心中有所不忍,他尽量用平静地语气说道:“可能不是皇上地意思,我觉得这是袁狗官矫制.”
小胖子对吕汉强地话嗤之以鼻,似乎这天下人都知道,都这么认为,袁崇焕一个三品官员,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擅自杀了一片大员的,这一切必定是皇上在背后下了密旨,结果事情却恰恰是大家所不知道和不理解的
小胖子依旧不依不饶的道:“姐夫,我知道你想替皇上辩解,但古人有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改之,人皆仰之.皇上这次就是听信了小人地话,而那些小人,就是你的死敌东林,奸佞袁崇焕就是东林的代表,所以姐夫,你于公于私,都应该上书为毛帅力辩,让皇上为毛帅平反.”
吕汉强无奈的双手摊开,无力的喃喃:“怎么平反?袁崇焕胡扯了一通罪名然后就把毛帅杀了,十条大罪,哈哈哈,每一条都是那么莫须有,就连三岁的孩子都看得出那是莫须有,但袁崇焕杀了毛帅之后,整个过程根本没有经过有司穷治,朝廷既没有剥夺毛帅地官身也没有宣布毛帅的罪名,根本就没有定罪,何来平反一说?”
然后再次摇头,“我现在在山西,没在朝堂,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既成事实,而这次,东林在弹冠相庆,我的孤臣党在做什么?他们也是文官,他们也在弹冠相庆,大家一起在庆祝国朝三百年来,文臣对武将从来没有过的胜利,这是一场饕餮大餐,丰厚的让所有的文臣,包括文人都在贪婪的享用这场盛宴。”吕汉强特意将文人这两个字咬的很重,这样,就连坐在一边埋头案牍的赵梓都不由自主的扭动了下身子。
看看脸色已经惨白,冷汗滴滴答答落到桌面上的世子,吕汉强感觉浑身的力气已经彻底的消失,若不是有椅子,若不是有后面的房墙,自己就会如一滩泥一般彻底的瘫倒。
“而我能做什么呢?原则上,我也是一个文臣,我也应该为这次文臣彻底的斗倒了武将,彻底站在了国朝的最高点而庆贺。”但看看自己摊在桌子上的双手,无力的喃喃:“但我的良心告诉我,我不应该和那些无知的混账一起庆贺即将倾覆的国朝,即将倒塌的大厦,即将变得腥膻恶臭的千万里河山。”
王公公的手再次颤抖起来,一样画花了他面前写的不知道是什么的纸张,但这次他没有换,只是机械的依旧在上面写着,写着。
吕汉强的这番话,已经出了他作为一个大明臣子该说的,这已经不是在评论,而似乎变成了诅咒,最恶毒的诅咒。
双岛之变后.崇祯只是把袁崇焕给毛文龙定地罪名在朝廷地邸报里重复了一遍,通知大家一声就算完了.崇祯给袁崇焕地回复里倒是表示了安慰,让他继续去“五年平辽”.但从严格地大明律角度来说,崇祯在圣旨里地安慰和给袁崇焕进行政治背书,并不意味着这事情已经结束,恰恰相反,一天没有通过刑部对毛文龙案件进行定论,那袁崇焕杀毛文龙这件事情就只是中止,或者说暂时冻结,而不是结案.
文龙通夷有迹,而是刑部正式地确认,毛文龙有还是没有那十项罪,毛帅到底是通还是没通建奴.”吕汉强说完后把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道:“所以我为毛帅上书鸣冤是不可能地,因为根本无冤可鸣.”
无奈的长叹一声:“我可以和一个人斗,但我不能自不量力的和整个文官集团斗,我不能自取灭亡的和整个大明千万士子文人斗,我不能顶着抄家灭门的后果和皇上斗,其实,我是无所谓的,反正我已经两世为人,但我的娘是无辜的,我的小弟小妹,我的子涵,我的如雨,我的之级世子我的如云,我的小黄,你们是无辜的,你们没必要为这个大明去做无辜的牺牲,我可以改变一个不相干人的命运,但我不能改变整个集团的命运,这一点,兄弟,你懂吗?”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姐夫,您地意思我听明白了,”小胖子明亮地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吕汉强,那里面已经充满了痛苦:“你认为是袁狗官矫制,但皇上却打算先看他能不能五年平辽,再确定这个案子该怎么判,而你也只能等待这个结果,对吗?”
“是地.”吕汉强肯定的回答了世子张之极。这个天下,若说谁最了解崇祯,吕汉强认为自己比崇祯自己还了解他,因此,他的回答便如此肯定。
小胖子挺了挺胸膛,深吸了口气:“姐夫,这就是说,根本就没有小人蛊惑皇上,皇上也明知毛帅是冤枉地,但只要袁狗官能五年平辽.皇上就要帮他一起冤枉毛帅,是么?”
吕汉强微微叹气.轻轻点了一下头。
现在虽然有不少人相信袁崇焕得到过皇帝地密旨,但屋里地这三个人也都认同吕汉强地分析,他们完全相信这是袁崇焕擅自做主,先斩后奏让崇祯背书.而崇祯也认为死一个毛文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袁崇焕能把后金打垮,他完全可以不计较这件事情.但是,没了毛文龙在辽东牵制,只凭借困守不出的袁崇焕,能五年平辽吗?做梦去吧。
看看还心有不甘的小胖子,吕汉强看了看在座的其他两人,尤其看了眼王公公。
王公公就痛苦的闭上眼睛,丢掉手中的笔,面对已经被他涂抹的一片漆黑的纸张,点点头。
吕汉强就回过头,无力的对小胖子道:“其实,早在赵良给我带来情报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动用了我的特权,利用商行驿站的一份职能,给皇上上书,我不是为毛文龙平反,因为那已经于事无补,我只是规劝皇上治罪袁崇焕一个擅杀大臣的罪,或者不要去圣旨为袁崇焕背书,让天下文臣不要嚣张,还天下武将一个安全感,仅此而已。”
“结果怎么样?小胖子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希望他能听到他想要听到的结果。
吕汉强就痛苦的闭上眼:“王承恩给我回了一封信,信只有两个字多事。”
吕汉强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浑身的力气好像突然消失,就连脊梁都似乎折断了。
小胖子就彻底的呆愣在那里,在他几乎是幼稚的思维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连毛帅都不得善终,皇上连毛帅都视做猪狗,那我们又算什么呢?即便是我这样三百年的国公将门,我们地功勋苦劳,怎么比得了毛帅呢?”
吕汉强面无表情,因为他是知道历史的,历史上,开了这个恶劣的先例,历史上这种事情也就不是一次两次的生了.比如不久的贺人龙。
贺人龙脾气很不好,屡次公开辱骂监军地文臣,洪承畴督师甘陕地时候,对贺人龙始终礼遇优容.贺人龙身为秦军总兵,无论是和蒙古作战还是同闯军对阵,无论是老闯王高迎祥还是后来的闯王李自成,还是新闯王吕世本人另一部劣作,呵呵他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每仗必率领家丁冲锋陷阵,还因此得到了农民军赠送地外号“贺疯子”.因为贺人龙在边陲多年,功勋最重、名气最响,所以孙传庭二次督师秦军地时候,他就把秦军总兵贺人龙杀了来树立威信.崇祯对此也表示无所谓,他觉得文人杀武将、特别是靠杀军中有名望、有大功地宿将来立威整军再正常不过了,只要孙传庭能够平定李自成,他也不会计较.贺人龙死讯传出后,闯军弹冠相庆,自李自成以下皆谓:“贺疯子既死,取关中如拾芥也.”
随即与秦军进行决战,心寒的将官再无斗志,因此李自成大败孙传庭,破潼关、西安,活捉秦王,最终一路滚滚东来,最后逼迫崇祯上吊煤山。
大明江山的沦陷到底是谁的过错?崇祯曾经怨毒的给李自成留书,“文臣皆可杀,不要伤我一位百姓。”他将所有的错误都推在了文臣的头上,认为自己非昏庸之君,臣却是害国之臣,但他却忘记问一句,文臣到了今天的这种地步,到底是谁将他们养成的?
“去吧,做你快乐的世子去吧,这个朝廷是没有你说话的份的。”
世子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吕汉强再次道:“袁崇焕是会得到他该得到的惩罚的。”
“谁?难道是姐夫您吗?”小胖子再次焕了精神。
吕汉强轻轻摇头:“五年平辽?就平大明第一大嘴巴袁崇焕?可能吗?”吕汉强意味深长的一笑。
小胖子一愣,马上明白了结果,但当他明白了结果的时候,又一种深深的如坠入深渊的感觉让他彻底的失去了力气。
吕汉强看着似乎被抽光了精神的小胖子寂寞的身影慢慢的走出议事厅,不无担心的望向了王公公。
王公公尴尬的摇摇头,然后拿起手中的账目:“吕大人,这些日子,碳厂的碳已经没有库存,这次来的南方粮商需要等上几日,等下一次开窑才成。”
吕汉强就长出了一口气,这说明,王公公不在乎小胖子的这次举动,这说明他不会将小胖子的话报告给崇祯。
吕汉强将身子往椅子背上靠了一下,吩咐王建:“去,将王大壮给我找来,我有话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