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驽听了两名寺正的回答,心中早已有了数。那个叫冯济世的太医院医师之所以会将那名江湖郎中扭送至官府,绝非偷盗一幅古字画那么简单,更可能是医者同行之间互相嫉妒,由此心生龌龊,最后导致其中一方决意构陷,置另一方于死地。
若是他没有猜错,那副字画只是一个陷阱甚至托词而已,事情的背后,应该藏有更大的秘密。
他沉吟片刻,冲台阶下的众吏命道:“把那名郎中带上堂来!”
他语气坚决,不留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众吏一听不敢回绝,只得赶忙照办。好在大堂距离牢狱并不远,不过一会儿时间,那名江湖郎中已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郎中身形枯瘦,满脸悲愤之色。
刘驽拢起袖子,身体放松,往后靠在椅背上,仍旧让狄辛将此案继续审下去。那眼神好似在说,“一切都靠你了,狄公子!”
狄辛不慌不忙,依次询问站在台阶下的江湖郎中的姓名、籍贯和家世,问题一环紧扣一环,不知不觉间便已问到了此案的关键之物,“说说看,那幅失踪的古字画你藏在了哪里?”
“冤枉哪,大人!”江湖郎中开始喊冤,这是他被囚五年来第一次被提审。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哪怕一次为自己的申辩的机会。
他扑通跪倒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咚咚作响,令站在一旁的大理寺众吏直是心惊。
他高举双手,将锁住双腕的锈迹斑斑的铁拷举起,哭喊道:“大人哪,根本就没有甚么古字画!那个冯济世乃是看上了我的一本医书,便想抢占为己有。我不愿意给,他便让家里的奴仆谎称生病,将我骗进府里医治,趁机抢走了我的医书,又让人将我毒打了一顿,赶出府外。我当时气不过,又顾忌他府中人多势众,只得在当天晚上偷偷溜进他家院子,想要找回我的医书。可没想到他府中的家丁早已守株待兔,在那里等着我,见了我进院之后便将我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诬陷我偷盗字画,其实我甚么也没有偷,倒是那冯济世强占了我的医书啊!”
江湖郎中说话时神情真切,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他供诉的同时,一名靠门站立的书笔吏悄悄离开了大堂,急匆匆地向府衙外奔去。
刘驽尽皆看在眼里,却假装未见,并未出声阻止。他见江湖郎中悲痛之情似是发自肺腑,不像是假话,恰巧他也是懂医之人,于是随口问道:“冯济世抢去你的那本医书叫甚么名字?”
江湖郎中用脏兮兮的衣袖抹了抹眼角的眼泪,“禀报青天大人,那本医书就叫《医经》,是江湖上人称雪里剑的岳圣叹岳大侠赠与我的。当时也是一个夏天,我正好坐在长安城外的一座小凉亭里乘凉,遇见岳大侠从此路过。我见他行止落魄、面有愁容,于是便邀他进亭一叙。恰巧有卖油郎从旁经过,我便出钱买了些酱板鸭和水酒,与他边饮边聊。不一会儿,我二人便酒酣耳热,岳大侠开始跟我聊起他的生平故事,说他乃是自契丹草原而来,身负奇耻大辱,将来势必要做成一番大事业,让天下武林豪杰刮目相看。岳大侠说他原先所属的掌剑门虽是医道与武道并重,但他究竟与医道无缘,同时又不愿见掌剑门的医道就此失传,于是就讲掌剑门中的《医经》交给了我,并嘱咐我好好研习,将来必能成为不弱于当年那位崔东阳先生的名医。”
“医经。”刘驽听后心中直是一惊,他曾经听陆圣妍说起过,掌剑门中共有两种传世之物,一种是以连珠劲为首的武功,另一种便是《医经》中记载的武功。如今他身为堂堂的掌剑门掌门,怎能任由本门传世信物就此流失。
他扭头向一旁的上泉信渊问道:“你可曾去过太医院?”
上泉信渊摇摇头,“没有去过,但是应该能问得出来。”
“怎么问?”刘驽对此人行事的方式有点兴趣。
“刀口之下,没有人敢说假话。”上泉信渊说话倒也算实在,并无隐瞒的意思。
“我不要你杀人。”刘驽冲他摇了摇手,“把那冯济世带回来问话即可。”
“好!”上泉信渊回答得干净利索,“如果可以,我把那本《医书》一同给你带回来。”
“不是《医书》,是《医经》。”刘驽笑着纠正道,“你能带回来最好。”
他的话中之所以仍存有几分犹豫,觉得事情绝不会如此轻易便可以办到。
上泉信渊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向大堂门外走去,稳定的步伐透着东瀛人特有的坚硬、冰冷气质。
狄辛见状便命台阶下跪着在哭的江湖郎中站至一旁,暂时跳过这件案子,继续往下批审剩余案卷。这些卷宗中的案情多是错综复杂,可经他的口问出,竟是条理井然。
站在台阶下的两名寺正起初尚能勉强应答,慢慢地脸上已是冷汗淋漓,不停地回头望向身后的寺丞、主簿等人。众吏都是利益攸关,见状只得站出来互相帮撑,原本该由二名寺正回答的问题,渐渐地变成了七口八舌。
狄辛对此不以为意,时不时地轻轻松松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便将众吏问得哑口无言。每当案情有惊疑处,他便毫不犹豫地向刘驽提出要亲见犯人。刘驽一律笑着答应,命众吏将犯人带上堂来对质。
证据和案犯对质之下,案情很快一木了然。
狄辛口在提问犯人,耳在听犯人的陈词,手下同时提笔在案卷上龙飞凤舞,几乎不假思索地作出判决。那些被带上堂的犯人若确实罪恶深重,他便当即判刑,刑罚轻重合宜。倘若犯人确是被冤枉,那他就当堂决定释放。这些被长期关押的囚徒中,穷凶极恶之徒只有寥寥数个,大多数人就和那个江湖郎中一样,乃是被人构陷,这才在牢里待了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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