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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节 雨夜马车

夜雨冰凉,可比不上吕珍的心凉。丧亲之痛和复仇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来回涌动,将她折磨得面如死灰。

她和前大内龙组隐卫、现大理寺衙役王具共乘一顶盖了油布的马车,向死人街驶来。

拉车的马共有两匹,皆是口齿甚健,可马车奔驰的速度并不快。坐在车辕上的车夫似乎受了甚么人的嘱托,慢慢悠悠地挥着鞭子,待鞭子落到马背上时,已经是轻悄悄地发不出一丝声响。

轿厢里,王具脸色凝重。他身负重任,必须在马车到达之前,彻底说服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少女。

他望着面前这个大滴大滴地流着眼泪的少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温和的关切之意。

时间似乎凝滞,只有雨水顺着马车的棚顶在流淌。此时此刻,马车轱辘碾压过路面时发出的动静,仿佛是天地间唯一的声响。

“王叔,杀我爹的人真的是他吗?”吕珍终于开了口。

“绝对不会有错,当时我在场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刘驽就是为了争夺龙组头领的宝座,才对吕义大哥痛下杀手。那场面你是没见,简直是惨不忍睹啊!此人下手太狠,你爹当场就气绝身亡”王具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他长叹了一口气,面露痛苦之色,“不瞒侄女儿说,你爹对叔叔我曾有大恩。他为人豪爽,在我落难时对我多有周济。若不是叔叔武功不济,家里又有老有小,必须忍辱负重,当时就豁出去给你爹报仇了!”

吕珍没有说话,她紧咬着嘴唇,将一块绣花手帕紧紧地缠在葱葱手指上,纤细的指头因血脉不畅而显得苍白。

轿厢外是磅礴的大雨声,王具一脸痛惜地看着面前这个身形瘦弱的少女,好似看着一朵在乱流中飘摇不定的浮萍,眼神中难掩笑意。

他不失时机地安慰起了吕珍,“侄女儿啊,你也莫要伤心,想报仇的话总是有办法的。”说话的同时,他殷殷切切地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神温柔而慈祥。

“王叔叔这样说,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吕珍终于开了口,她不再有心事继续核实这位父亲生前同僚所言的真假,转而问起具体的打算来。

“不错,你说的很对,眼下我确实有个主意。”王具像是一个渔夫,在等到自己的猎物后,他悲伤的脸上悄悄地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去,唯剩一腔愤懑。

在他看来,假装的悲伤不过是饵的一种,在鱼上钩之后便不再有继续留着的价值。可为了让这条鱼更加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他还需要将这饵保持一段时间,正所谓“攻心为上”。

他继续说道:“侄女儿,你可知道,你交往的那个乞丐绝非寻常,他的武功不比刘驽差,只要你肯劝他动手,再加上有我们这些叔叔辈的人在旁给他加持,那杀了刘驽报仇绝不成问题!”

“你说的是丁铁吗?”吕珍定定地望着他,表情虽略显意外,却看不出惊讶的样子,“王叔,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武功高强的,他这个人很可怜,看上去不像是个厉害的人!”

王具哈哈一笑,双手啪地一声拍在自己膝盖上,“傻丫头,这你就不懂了。那是因为他在你面前藏得太深了,使你难见庐山真面目啊!不瞒侄女儿你说,其实叔叔我在夔王殿下面前也算是个红人,殿下曾经跟我说起过,那个丁铁可是身怀绝技,曾经在雍州城外和刘驽大斗过一场呢,并且略占上风!”

“王叔叔,你现在不是大理寺的人吗,甚么时候又成了夔王的手下?”吕珍大惑不解。

王具摸了摸脑袋,继而在车厢中向华清池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礼道:“侄女儿,这你就不懂了,你王叔叔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哪。一朝入隐庄,终生都是夔王座下门徒!我虽然如今身在衙门,可是心儿从未离开过隐卫龙组,也从未离开过夔王老人家的身边!”

“哦,我有些明白了。可……可是丁铁,他……他从未在我面前说起过他会武功,让他帮我报仇,恐怕不可能吧。”吕珍有些结结巴巴,并未深究这位叔叔所谓的“至情至性”。

王具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他向坐在对面的少女凑近身子,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道:“俗话说,父母恩,比天大。难道你连杀父之仇都不想报了吗!?”吓得吕珍身子一颤。

他冷哼一声,狠狠地盯着眼前的少女,“没有想到吕义大哥英雄豪杰一世,却生了你这么个白眼狼的女儿!算了,今天的话算是叔叔我白说了,枉我为了吕大哥的仇空费了这番心思!”

“不,不,王叔叔,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吕珍连连摆手,神情中透着惊慌,“父亲的仇一定要报,但是……但是……”

她只不过是个刚懂世事的弱女子,何曾被别人扣过这么大的罪名,一时间不知所措,不知该说甚是好。

“找丁铁,让他帮你报仇!”王具轻轻拍了拍少女颤抖的肩膀,鼓励道:“若是叔叔我没有猜错,那小子该是看上你了!”

“叔叔!”吕珍抬眼看着眼前的这位中年叔叔,双腮略红。她实在没有想到此人会毫无顾忌地当着自己的面,戳破自己那层羞涩的窗户纸。她恨不得此刻就从马车上跳下去,再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她并未苛责这位叔叔,而是停止了说话,轿厢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终究只是个少女,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羞耻。

王具见她迟迟不说话,以为是她已经被自己说动,心中略感得意,问道:“怎样,想通了吗?侄女儿。”

这一次,吕珍羞耻过后竟显得意外地平静,她点了点头,许久之后方才说道:“王叔叔,我能单独和丁铁见上一面吧?若是我没有猜错,你此番急急地催我出门,应该就是送我来和他见面的吧?”

王具一愣,继而笑道:“这你都猜到了,果真是个机灵的丫头。当然可以,我一个当叔叔的人,怎么好意思打扰你们小两口呢。”

经他如此一说,吕珍的脸愈发红了,她低着头,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领子里。

“嘿嘿!”王具心中暗笑,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个年轻的自己。

那时他仗着一身俊功夫刚进入大内隐卫,整日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凡是在街边遇上个钟意的姑娘,肯定会专挑些轻薄话儿去逗,恨不得将其逗得羞死。

而那些姑娘见他一身绣鱼服装束,不仅不生他的气,往往还肯听从于他。同样的招数他屡试不爽,常常抱得美人归,便连他现在的浑家,也是他那时候赚下的。只可惜他年轻时时常流连烟花巷,惹下一身病根,至今膝下无子,也算是他此生不多的缺憾之一了。

“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快活啊,可惜天下大乱,一切都远去不复返了。”他暗叹道,舔了舔自己干瘪的嘴唇,死死盯着对面的少女,想道:“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那老婆子不能生养。此女长得玲珑可爱,我又膝下无子,需续香火。待此番事情过后,该当寻个机会将她娶了作一房妾才是。”

吕珍有着作为少女的敏感,很快觉察出轿厢中微妙的气氛。她抬起头,避开王具意味深长的目光,有些尴尬地向四处张望。雨水不时扑打开帘子,将轿厢壁打得透湿。吊在轿厢顶上的是一盏昏黄的灯笼,随着马车的颠簸不停地摇晃。

灯光将佩戴在王具胸口的一块竹牌映得格外地清楚,竹牌上书“道德”二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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