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史天泽听罢之后,目中之色淡去,恍然中似是又回到了当初和萧凤战斗的场景。
那永远充满斗志的眼神,永远傲然挺立的脊梁,以及如朝日一样喷薄而出的赤色火焰,一切的一切,都毫无顾虑的向着世人彰显自己的目的,并且让那些看到、听到的人,也一起为这最简单的目的而一起为之奋斗,即使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这一刻,他只剩下对世事轮回的悲叹:“所谓天命,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究竟谁会成功!”
天幸可怜,让那妖女葬生在了静海!
宋子贞肃立一边,偷眼看了一下史天泽,却发现此人对地上之物分毫不理会,甚至就连撇上一眼都显得格外排斥,不免有些失落。
自从得知赤凤军存在之后,他便一直暗中搜集资料,今日之所以将这些东西说与史天泽,便是希望眼前这位万户侯能够有所察觉,进而实现自己的抱负。
而今看来,自己的期待算是落空了。
宋子贞略有失望,便道:“元帅,不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那赤贼虽是厉害,但我等如今目标,乃是在于击败李璮,重新夺回济南府。至于那些赤贼?暂时就搁浅一段时间!那些人刚刚经过一场大战,想必元气尚未恢复。等到我先行收拾了李璮,自然会调整方向,重新剿灭这些赤贼。”史天泽连忙回到,这才自恍然中醒转过来。
宋子贞心中一叹,暗道果然如此,敛住心思继续问道:“先行歼灭李璮吗?”
“没错。这李璮若非得天可汗垂青,如何能有今日之举?以此人行径,若是不将其彻底歼灭,以儆效尤。只怕其余人,也要蠢蠢欲动。如今战火依旧,百姓深受其苦,唯有如此方能让天下安宁。”史天泽却未注意到宋子贞的神情,亦或者是他刻意避开了接下来的谈话,只因为他知晓,若是继续说下去,少不得触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并非史天泽一人所能承受的。
“我明白了。”
宋子贞嘴角微动,本欲劝解开来,只是一见史天泽那略显浑沌的眼神,便彻底熄了自己的想法。
正所谓英雄迟暮,今日的史天泽已然年近不惑,更是萧凤年岁一倍以上,虽是无论战斗经验、学识以及阅历,皆在萧凤之上,但终究还是缺了一个东西。
名为理想,并且愿意为之奋斗。
“若要歼灭李璮,那就需要将整个济南团团围住,方能以困城之法令其彻底绝望。通令三军,我要所有军队全都集中到济南一代,务必在时日之内,攻破济南府,生擒李璮。”史天泽并不知晓身边之人的想法,他只是凝目看着眼前的济南府沙盘,不断的下达着指令:“还有。若是遇到赤贼挑衅,不得擅开战事,以免兵力受损。至于那些城市,便让他们占了去吧,而我们现在的目的,便是彻底歼灭李璮。”
一如萧凤曾经所做的那样,他也依样画葫芦,将整个济南府关于李璮军队部署还有各地地形河流、桥梁等等具体情况全都雕刻在木板之上,让人能够一目了然,清楚现在济南府的战争状况究竟如何。
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始终盯着眼前的地图,以至于忘却了旁边之人。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做。”
宋子贞俯身回道,却见一卷书卷自地上滚到自己脚下。
他伸手一抓,便将此物拿着,似是有所迟疑,又是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史天泽,却将他此刻依旧俯桌工作,丝毫未曾懈怠,至于自己的动作更是分毫未曾注意,摇摇头甚是遗憾的想着:“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改变的;而有些事情,也注定是难以避免的。忠臣义士?对于蒙古来说,或许你们,才是最值得警惕的。”
对于自己麾下之人如何想法,史天泽自是不知,但他明白若是自己稍有不慎,让头上的天可汗以及他的那些同族至亲生气,那整个屠刀便会瞬间落到自己头上,而整个家族也会被牵扯其中,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
济南府之内。
相较于和萧月见面时候,今时今日的李璮憔悴多了。
他本以为凭着之前赤凤军的打击,蒙古的实力应当已经被消耗到极限,而整个中原的汉侯也应当看清形势,孰料等到自己起事之后,想要摘取胜利的果实之后,却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头冷水一样,刹那间便整个凉了下来。
不仅仅蒙古尚有余力,相当迅速便调集了兵力将他给挡在了济南之地,而且那些汉侯也未如同他所料想的那样,配合自己展开行动,以至于现在他和麾下士兵一起陷入重重危机之内。
被困济南,粮水断绝,这般险恶环境,根本就超过李璮所能承受的。
“各位,我等被困此地,已有月余时间,诸位可有良策?”看了眼前众人,李璮张口问道。
只是众将见到那投来目光,便纷纷扭过头,露出一些尴尬来。
“张邦直,你有什么看法?”李璮眼见众人纷纷推诿,立时便盯住张邦直,问道。
“这个,我……我……”张邦直整个人僵住,眼神不断躲闪,口中更是吐字不清,眼见李璮面有怒色,他赶紧自座位之上起身,旋即跪在地面上:“我,实在是辜负了主公所托啊。”
其余人见了,也是一并起身,全都跪在地面上,口中朗声回道:“臣等无奈,未曾助主公匡扶天下,还请主公恕罪。”
见到众人竟然是这般模样,李璮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毕竟造成眼下局面乃是他制造的,和麾下将帅无关,若仅仅以没有给与良机而将麾下之人斩杀,则更容易失去将士信任,到时候说不准那个家伙就暗中指使士卒,将城门打开让那些盘桓在城外的豺狼虎豹全都闯入其中。
虽是如此,李璮依旧忍不住心中愤怒,高声喝道:“当初时候尔等鼓动我起兵时候,是如何信誓旦旦?怎么今时今日却是这般狼狈样子?一个个全是饭桶,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们的脑袋砍下来?”眼角眦裂更是骇然,更将旁边长枪射来,冷冽寒芒直对众将,作势就要刺出。
“我等无能,还请主公恕罪。”
然而众将除却冷漠以对,更是没有丝毫回应。
王文统暗叹一声,自座位之上站起来,朗声诉道:“主公。我已经派遣李彦简,让他前去和赤凤军取得联系。若是他们愿意,应当能够助我军解围。”
“赤凤军?他们不是在静海一代被蒙古彻底歼灭了吗?”李璮顿时愣住,旋即回道。
王文统回道:“非也。据我在中都府安插的眼线高和尚所述,那赤凤军曾经出现在中都府,去年阿合马之死还有中书省卷宗失窃之案,据说便是赤凤军所为,其后于天津一带歼灭数千人,夺船三百余艘出海而走,自此不知踪迹。随后登州便有渔民传说,于汪洋之上有数十只巨舰盘桓于乌湖、大钦等诸岛之间。我认为或许赤凤军便潜伏在那里,故此便让李彦简前往此地。若是能够得到赤凤军襄助,以他们实力定然能够解开此地困境。”
“赤凤军?他们会过来吗?”李璮神色一愣,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李璮倒是不会怀疑赤凤军实力,作为第一支敢于起兵反抗并且数次挫败蒙古兵锋的军队,并且让张柔、史天泽这般地仙人物都出动,最后更是需要蒙古两位皇子一起出手,再加上姚枢、杨惟中在旁辅佐,如此阵势还需要忙碌两年多时间方才将其剿灭,其实力可以说是有目共睹。
至少李璮明白,两人若是互相替换,他是断然无法做到如萧凤这般程度的。
若是赤凤军前来,或许当真便能打破眼下僵局。
李璮心中这样想着,一脸期待的看着王文统。
王文统顿感紧张,长吸一口气方才恢复过来,回道:“不清楚。不过赤凤军和蒙古乃是死敌,他们若是见到如今蒙古这般德行,定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而我们只需要坚持下去,定然能够抓住这个机会,顺利突围。”
“儿啊,我的女儿究竟在哪里?”
“莺儿,能不能让我看看我的莺儿?”
“求求你们了,能不能让我的女儿出来?”
“……”
正在这时,于府衙之外,却有无边哀嚎之声传来。
被这些哀声一冲,李璮只感觉胸口疼痛、呼吸沉闷,就连脑袋也是一阵晕眩,直教人感到厌烦。
他横眼一扫满堂将士,立时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有人在外面哭诉?”
一时间所有将士莫不是坐卧不安,彼此对看亦是面面相觑,显得极为尴尬。
随后,那张邦直便腆着脸,有些尴尬的笑着:“主公无需在意,我等这就派人,将他们赶走。”言道,便准备离席,将府衙之外那些正在哀嚎的人赶出去。
“赶走?为什么要赶走?”李璮横眼一扫,只觉得眼前之人似有猫腻,便厉声喝道。
张邦直整个愣住,而那王文统也不免摇摇头,一脸的苦笑,将其中缘由潺潺道来:“启禀主公,就在不久之前,因为城中苦闷,有些将士便强纳城中女子为妾,为了防止这些女子逃走,便将这些女子囚禁起来,不许逃走。而府衙之外的人,便是他们的亲人。”
一时间,包括那张邦直,所有人全都眼神游离、故作镇静,至于所谓的愧疚之心,竟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李璮立时愣住,一屁股坐到在座位之上,看着眼前这些自己麾下的将帅,自沙哑的喉咙中,一个字一个字的朝着外面迸出:“你们,怎么就做了这种事?”
“主公。连番累战,将士们莫不是疲惫不堪,若是不舒缓一下心情,只怕便有轻生之意。为了避免军心骚乱,我便搜罗城中女子,充作军妓。好教将士们舒缓心情,不至于压力过大。”张邦直小心翼翼,偷眼瞧着李璮的模样来,低声诉道。
“你!”
李璮整个人都彻底僵住,他努力的想要抬起头,却感觉像是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气,见着众人莫不是认为合情合理,更感觉喉中似乎堵着一股气来,让人难以吐出气来,只能不断的蓄积在喉间,无法吐出来。
“你们!”
这一句便似钢针一样,瞬间扎破了气球,将余下的词儿全数迸出。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主公!”张邦直却是猛地抬起声音,瞬间便将李璮的话压住,继续辩解:“若是不这样做,那济南城就再难守住。届时史天泽率领麾下大军闯入城中,我等皆要死无葬生之地啊。”
李璮再难掩饰心中愤怒,口一张“噗”的一声,口角之处顿有血红出现。
这一下,却是他气急攻心之下,牵扯到之前和史天泽战斗遗留下来的伤口所导致的,如今旧伤复发、又添新伤,只怕是难以坚持下去了。
“就算是为了守城,你们也不能这样做啊。”
李璮看着满堂将士,却觉得自己纵有一身修为,竟然就连麾下之人都奈何不得。
无论他如何的千叮咛、万嘱咐,这些人终究还是做出了这等强抢民女的恶事,而做出这等事情之后,若要争取城中民心那更是了无希望了。
张邦直只是回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我等自然会放她们离开的。”
李璮只是摇摇头,苍白脸色之上,全是不屑。
对于这群将士,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先不说如何冲出史天泽布下的天罗地网,只说那些女子纵然被放回去了,她们所收到的伤害,难道就不存在吗?
道歉若真的有用,那律法又是如何出现的?
“你还是将剩下的事情全都说了吧。以免就我一个,始终被蒙在鼓里面。”李璮挥挥手,吩咐道。
正所谓有一便有二,既然他手下的将士做出强抢民女之事,那其余做的事情应该也不少,若是这样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一口气全都说出来,至少李璮觉得自己这点的接受能力还是有的。
张邦直登时愣住,仔细看了看李璮表情,方才确定对方所说之话全是真的,便继续诉道:“还有主公,我军粮食已然消耗完毕,只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依你之间,我等应该如何才能坚持下去?”相较于之前,李璮此刻毫无波澜,就那么耷拉着眼皮,瞧着众人。
张邦直虽感奇怪,却也直接诉道:“依我看,城中百姓应当尚有余粮。若将他们的粮食全数搜罗过来,应当能够支撑一些时日来。”话儿之中,更无半分仁慈之心,只剩下一片习以为常。
如这般事情,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本就麻木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