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由榔眼里,谁都会不忠,唯独翟式耜不会,因此无论有谁在他面前说翟式耜的坏话,如何挑拨、中伤,他都从不相信,即便这个人是王坤。
王坤并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的一种叫做绝对信任的东西,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有的只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当他一次次在永历面前打小报告,又一次次在永历怀疑加鄙夷的目光中唯唯退下时,他信了。
翟式耜不是一个单靠阴谋诡计就能整倒的对手,王坤内心虽然极不想相信这一点,但赤裸裸的事实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一点,于是乎,当广州沦陷的消息传来后,满朝恐慌,关键时刻王坤终于抓住了时机,想出了这么一条劝驾西奔的办法,来避免翟式耜碍事。
说到这里,王坤话锋一转,语气温和的勉励道:“元翼,你还年轻,好好干,皇爷和咱家可都看好你呢!”
“卑职愿为宗主爷和皇爷效死。”
……
桂王府存心殿内。
“郭卿,想知道朕方才和马吉翔说了些什么吗?”
“臣不敢。”郭承昊穿着大红官袍,弓着身子,活像一只煮熟了的龙虾。
朱由榔似笑非笑的道:“告诉你也无妨,朕派他去肇庆公干了,肇庆如今已成前线,危险啊!”
“马大人有圣心护佑,定能平安无事。”虽然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小心无大碍,他的话说得很圆滑。
“真的吗?”
郭承昊闻言心头一震,心思急转,心里暗暗踹摩皇帝话里的意思:皇帝担心马吉翔出事呢,还是想让马吉翔出事?如果是第二种,那似乎有些不太合情理,以皇帝平日里对马吉翔的宠信,怎么会希望他出事呢?只是若是第一种,听皇帝的语气又明显不是。
沉默了片刻后,郭承昊小声的试探道:“那皇爷的意思是?”
朱由榔咳嗽了一声。
侍立在一旁的杨守春会意,缓步退出大殿,对着殿外的侍卫首领官吴继嗣尖声道:“吴大人,让他们后退十步,保持最高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格杀勿论!”
“是!”一阵甲叶和兵器的相撞声后,吴继嗣领着手下向后撤去,在存心殿十步之外,布成了一个扇形警戒区。
杨守春还有些不放心,大步走到殿外,环视了一圈后,这才回身关上殿门,静侯在殿门口。
大殿内,郭承昊面无表情,两道细长的眉毛不经意的急跳了一下。
朱由榔直视着郭承昊,口中一字一句的道:“朕宁可希望他出点事才好!”
虽然之前已有预感,但真正从皇帝口出说出来后,郭承昊还是感到非常的震惊,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臣愚钝,还请皇爷明示一下。”
“马吉翔有事欺瞒于朕!”
“会不会是误会?”
“哼!”朱由榔闻言脸色微沉,反问道:“郭卿觉得呢?”
郭承昊心中凛然,深施一礼,道:“马吉翔既然犯了欺君之罪,皇爷当立即下狱问罪他!”
朱由榔先是一喜,继而轻叹道:“朕何尝不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朕也不便给他定罪。朕要明正典刑!”
“原来如此,臣明白了。”
“爱卿可否助朕一臂之力?”
“这……”郭承昊有些迟疑不决,不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的试探。
似乎知道郭承昊为什么犹豫,朱由榔正色道:“你放心,王大伴那儿朕自有交代。”一句说完,尤感不足,又添了一句:“此事若成,朕当以锦衣卫指挥使之职酬之。”
当郭承昊听到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时,眼中射出了炙热的光芒,锦衣卫都督品秩虽然远高于锦衣卫指挥使,但却是个加衔,有名无实,实权差了锦衣卫指挥使一条街,只要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能掌控整个锦衣卫系统,权势直追内阁和司礼监的那些大佬,说真的,他确实有些心动了。
即便抛开这一点不谈,他也早对马吉翔不满了,当年在隆武身边的时候他还是马吉翔手下跑腿的小弟,时隔多年之后,他虽然也坐上了锦衣卫都督的高位,本质上依旧是小弟,内心早已不满,他做梦想推倒眼前的这堵墙,代替他的位置,得到他所有的一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其实想找到置马吉翔于死地的证据不难,他手上就有不少现成的关于马吉翔的黑材料,难的马吉翔背后有王坤,王坤如今权势滔天,按照以前,他自然是不敢有半点得罪的。
如今却不同了,皇帝似乎对马吉翔不满了,有皇帝在背后支持,王坤权势再大,终究是天子家奴,大不了天去,他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富贵险中求,拼了,郭承昊咬了咬牙,道:“臣愿为皇爷驱使。”
朱由榔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马吉翔最迟明日动身,时间紧迫,朕最多只能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够了吗?”
“两天足矣。”
“好!两天之后朕静候贤卿的佳音,不要让朕失望。”
郭承昊拜了一拜,道:“臣明白,没什么事臣先告退了。”
“嗯,去吧。”
郭承昊退下后,朱由榔又静静地考虑了一会,然后提笔写了一份手诏,盖上随身印玺,招呼护卫在殿外的心腹侍卫统领吴继嗣进来。
吴继嗣三十上下,身材欣长,面堂白皙俊朗,浓眉大眼,身着轻甲,看上去非文非武,破为惹眼,他一进殿便单膝跪禀道:“皇爷有何吩咐?
朱由榔将书案上写好的那份手诏递给他后,道:“持朕中旨,挑选精干手下,颁给平蛮将军,桂林协守副将焦琏,让其火速带兵入梧州勤王;同时安排心腹手下随马吉翔一同前往肇庆,半路伺机将其结果,事后只言遭遇匪盗,意外身亡。
爱卿切记,此二事,关乎社稷,不可传之于六耳,若有差池,当提头来见!”
吴继嗣听完心怦怦直跳,知道事关重大,不敢有半分疏忽,他神色凝重的领了命,叩首道:“谢皇爷信任,臣定不负圣恩。”
遣走了吴继嗣,朱由榔长呼了口气,今日所为不过是他求活路上走出的第一步,至于能否顺利走出第二步,那就要看天意了。
自从六天前魂穿到南明的永历帝身上,他便站在了整个漩涡的中心,逃不掉,躲不开,唯有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百年之后,史书上,定会有他浓重的一笔,却不知是如何评说,中兴雄主乎?亡国之君乎?
当窗外的夕阳洒下了一丝余晖后,朱由榔摇了摇头,暂时抛却了心中的杂念,决定去看看他今世刚认识不久的妻子王皇后。
桂王府凤翔宫,王皇后此时正独倚窗棂向外观看,白皙细腻的脸上布满着愁云,眼里满是忧郁之色。
大明永历王朝建于乱世之中,在东虏强大的兵威之下,王朝摇摇欲坠,几乎倾覆,在这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她虽然贵为皇后,仍旧抗拒不了命运的束缚,只能一路随波逐流。
天道无常、命运反复,险恶的形势总让她有一种朝不保夕之感,因此她便格外珍惜眼前的日子,把全部的爱倾注到了她的丈夫朱由榔和不到一岁的小皇子身上。
脑中回想着一家人相聚游玩的情景,想到动情处,脸上的愁云渐渐消散,一丝甜甜的微笑自嘴角浮现出来。
“御妻,你在这里忽喜忽悲,莫非又想起了什么?”朱由榔挥手阻止了内侍将欲宣驾的举动,缓步走到王皇后的身边,轻声问道。
“啊,是皇上!”王皇后一听到来人说话的声音,便知道是朱由榔来了,脸上带着一丝娇羞,慌忙起身,欲要行礼,朱由榔一把将她扶起,说道:“你我夫妻,不必多礼。方才什么事儿让你想的如此专注?朕入室良久,你竟然毫无知觉。”
王皇后想起了往日的欢乐之事,脸上不禁飘出两朵红霞,其在夕阳余晖的映照之下,显得更为动人,她脸含羞涩,长长的睫毛补闪了一下,轻起朱唇道:“妾,妾想到皇上了。”
临近王皇后的身子,朱由榔又问到一阵熟悉的瑞脑香味儿,心旌随之摇曳,继而心花怒放。牵过其手轻轻摩挲,一脸含笑的问道:“哦?你想朕何处了?”
王皇后一双柔荑被朱由榔握在手中,感受到他厚实的掌心上传来的温热,眼神顿时变得有些迷离,轻轻地依偎在朱由榔的身边,口中喃喃的道:“妾……心间满是皇上的身影,妾……妾时时都想,处处都想。”
一句句情真意切的回答,让朱由榔心动不已,前世的他即便做到了处级大员,手中握有不少令人敬畏的权力,又何曾得到过那个时代的天之骄女如此倾心相待?朱由榔内心感慨之余,手上的动作更显温柔。
如此温存了一番后,王皇后轻轻抬头,声如蚊呐的道:“皇上,皇上今晚别走好吗?”
朱由榔怜爱的道:“好,朕答应你,朕今晚不走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自登基以来,一个多月间,从未睡过一天好觉,朝纲崩坏,政事杂乱如麻,他早已无心寻欢作乐,因而平时很少涉足后宫,即便是王皇后,前段日子很少能见到朱由榔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