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竟然说好消息?”吴王府中,宁潇毫不掩饰她的鄙视,大而明亮的凤眼微斜,就这么看着回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弟弟。另有一种美人风姿。
京城里谁不知道贾环前段时间在真理报上捣鬼,将他舅舅王子腾提名武英殿大学士的机会给打掉了?现在处境艰难,哦--,又想起来王子腾是他舅舅?
这什么人啊!
宁澄虽说才十三岁,但身为吴王世子,政治上的东西多少还是懂一点,好笑的道:“姐姐,我理解你要看贾先生笑话的心思,但你不得不承认,王检点这个大捷来的正是时候。”
宁淅附和的点头。能帮助到先生就好。
宁潇冷哼一声,高傲的扬起洁白、优美的下颌,漂亮的凤眼眯起来。某探花不是官僚,但还是个俗人,没有一点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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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将两个学生打发走,坐马车直奔何府,求见何大学士。今日休沐,何大学士理当在家中。
等到了何府,却被告知何大学士今日在军机处值班。贾环等到深夜,才在书房中见到何大学士。
贾环见到何大学士的第一句话是,“何相,王检点擅开边衅,理当撤职问罪。请何相上书天子。”
何朔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眼中满是欣赏,捻须一笑,道:“这是自然。我已经和刘临川他们谈过。国库空虚,夸耀武功,将会拖垮国家。”并且,正在推行的一条鞭法的成果都将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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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腾在西北边境出师大捷,朝廷内外喜气洋洋。以国朝兵锋之盛,四夷小国断无取胜的可能。
十月三十日的下午,旧武勋集团的头面人物如北静王、南安郡王等,纷纷沟通,上书,保奏王子腾的功劳。蠢蠢欲动。
贾环因为当晚不在贾府中,北静王派去的人没找到他,没有与会。
然而,第二天上午,一则消息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来。大学士何朔亲自上书天子:有功将士赏赐照发,令有司核之。但严惩擅自出兵的王子腾。
何朔在奏章写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国之战止,俱决于圣天子。岂有操于边将之手乎?…当今之时,国力未复,擅开边衅,钱粮耗费几何?民力耗费几何?王子腾其罪当斩!”
何大学士的意思,是否对外作战,决定权在朝廷,不在边将。此风不可涨。否则,将复唐朝旧事: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其次,国库里现在没钱,怎么打?战争是前方将士们打赢的,同样需要后勤的支撑。打的是国力。大周在近年内,连番征服西域、西南。国力损耗。再打一场大战,将伤到国家元气。
消息一出,满朝官员惊讶无比,细想之下,又觉得何大学士的奏章在情理之中。
关于大周对草原蛮族的战略早就定下来。王子腾之前上报过朝廷。朝廷批复是要求等国家消化了西域、西南两地,再战。当前以守为主。王子腾是大捷,但却是违令了。
关于王子腾的处置,瞬间在舆论中取代了“处罚贾环”成为热点。十一月初二,奏章不断,满朝的中高级官员都参与其中。何大学士都亲自下场,要砍王子腾的头,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大臣们都在表态。
再者,法不责众。
朝争至此,如若巨大浪潮,达到顶峰。这是数个事件汇合而成的顶峰。猛浪若奔,暗流汹涌!
十一月初三,雍治天子谕令:十一月初六,在武英殿中议事。
参与朝争的各方都明白,决战的时刻就在三日后。天子将亲自裁决。
焦点有三个,第一,王子腾如何处置。这牵扯到旧武勋集团是否能如愿的推出其旗标人物。之前,已经失败一次。
第二,真理报,贾环如何处置,要做一个说法。天子不提,自有朝臣们会提。骂了半个月呢,不可能没个结果。刑部给事中戴琮的奏章,天子还没有批。
第三,武英殿大学士的人选拖了这么久,廷议结果连续被打回两次。事不过三,该有定论了。
不过,在朝廷的明眼人看来,还有第四个潜藏的焦点:兵部尚书属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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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治天子“体贴”的将裁决日期定在了三天后。深秋之末,天寒地冻之时,京城中仿佛汹涌着一股暗流。官场中人都感受的得。
午后时,北静王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明亮的玻璃窗外,北风吹佛着枯树。
北静王和南安郡王喝着温酒,闲谈。
四王八公集团的核心人物,左都督牛继宗、都督佥事石光珠在西域。贾家贵妃的父亲贾政在福建。王子腾在九边榆林。在京中的核心,就剩他们二人。外加一个能代表贾家的贾环。
南安郡王的面相给人很刻薄的感觉,微笑着轻晃精巧的酒杯,道:“水王爷,要不你和贾子玉谈一谈?这可不能由着性子来。”
贾环反对王子腾的立场,满京城皆知。但是,内部竞争,不能影响到大局嘛!
北静王和贾府的关系是比较深的,他年纪二十出头,小南安郡王一辈,人物秀丽,一身白色的龙袍,想了想,苦笑道:“我看难。”
他和贾环谈的比较深,知道贾环的想法。
王子腾要出兵征讨察哈尔部的事情,他之前告诉过贾环。成,如何处理。败,如何处理。
他是赞同贾环,不要在夺嫡中过早站队的观点。但王子腾有军功,上升,对旧武勋集团而言,是一件好事。他们当然要推王子腾上去。这个时候,北静王不可能因顾忌贾环的看法,逆大势而动。
王子腾站队,当然影响不到他。但,要说服贾环很难。
南安郡王咂了一口酒,讥讽的笑了笑。
贾环没有去武英殿议事的资格,但可以预见,十一月十六日,贾环必然会出现在武英殿中。因为,贾环是当事人之一。
但是,贾环若当着朝臣的面,弹劾其舅舅王子腾,叫旧武勋集团里其他人怎么想?殊为不智。不顾全大局嘛!
年轻人的脾气,都很冲。往往会付出成长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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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西,永昌公主的府中,后院某处院落的浴池中,水汽氤氲。永昌公主舒服的泡在浴池中,胴--体在水中若隐若现。几名男宠帮她搓背、按摩。另有宫女四人在四角添加热水。
永昌公主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身在浴池中的严捕快道:“甄家的还要考虑考虑。”
永昌公主冷哼一声,态度不满,“你回去催一催你们府尹。”
“是。公主殿下。”严捕快在顺天府中当捕快。面见顺天府府尹(正三品)孙嘉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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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朝的规矩,地方亲民官,是不能擅离地境。而且主官吃住都在衙门中。
所以,清宫戏中,总有些官老爷半夜被长随催着从妓女家里出来,“请大人上轿。”画面相当滑稽。艺术来自生活。夜不归宿,属于违例,要背御史弹劾的。
晚间时分,顺天府府尹孙嘉在后院中,召见下属通判傅试,问起监牢中甄礼的事。
傅试暗中照看甄礼的事,他自是知道。一个府尹,对府衙里的事要是不知道,那就太废材。
傅试拱一拱手,道:“大人,贵人之事,与我等何干。等结果出来罢。”
孙嘉诧异的看了傅试一眼,没想到这个平庸的通判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想一想,便点点头。
距离武英殿的议事,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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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微微阴着。秋菊绽放后,百花凋零。西苑中,雍治天子在万善殿的东厢房中作画。
独孤贵人侍奉在一旁。锦帽貂裘,如若白狐。身姿娇小玲珑,却又异常的火辣。偏偏玉容清冷。
书桌上,放着的最近几期的大周日报,这是给天子消磨时间用的。连续几版的头条,都是反对增加商税的文章。
忽而,太监总管许彦自外头进来,站了一会儿,见天子提起画笔,忙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能在许彦口中称贵妃的,只能是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杨燕燕。
雍治天子颇为诧异的抬起头。燕燕一般不会来主动来西苑,除非他召见。搁下手中的毛笔,吩咐道:“快叫她进来。外头冷。”
少顷,杨贵妃带着贴身的宫女缓步进来,看着书桌上还未成形的画,含笑道:“陛下好雅兴。臣妾罪过,打扰陛下了。”
雍治天子摆摆手,并不在意。和杨贵妃笑谈了两句,问她外头冷不冷。
独孤贵人向杨贵妃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杨贵妃看着别具风情的独孤贵人,微微一笑,挽着她的手,“妹妹快起来。自家人,不用这样讲礼。”又道:“陛下何不完成画作,让我们姐妹一饱眼福。”
雍治天子哈哈一笑。又继续泼墨挥毫。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出尽风头。尔后,将独孤贵人打发走,搂着杨贵妃,笑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燕燕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杨贵妃轻笑,充满了娇柔的成熟女人味道,道:“陛下圣明。我今日来,是想找陛下讨个人情。永昌公主将甄家的长子给扣了,想要强迫甄家的三姑娘进西苑。”
杨贵妃的性情,上善若水。今天来讨人情,是贾环请求的。她欠贾环一个人情。
要是之前,她未必肯“得罪”永昌公主。但是,她既然有儿子,自不用太过于避讳天子的幼妹。
“甄家?”雍治天子微微沉吟,“是静儿的妹妹?”前太子妃,甄家大姑娘,名甄静儿。
杨贵妃点头。
“胡闹!”雍治天子脸色微沉,喊道:“去叫永昌来见朕。”
所以说,狗头军师要不得。严捕快,完全错估了甄静儿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她是雍治天子和已故的皇后一起选定的儿媳。雍治天子见到她,就会想起已故的皇后。而不是严捕快想当然的因素。
许彦忙答应,转身出去。雍治天子想一想,又道:“回来。过几日,叫永昌来见朕。乱弹琴!”天子余怒未消。
杨贵妃正要开口说话时,外头传报,“陛下,刑部尚书华墨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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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五的下午,蜀王宁恪到吴王府中找宁潇说话,他得到一点最新的消息。他知道永清郡主宁潇关注着最近朝堂上的朝争。她喜欢政治。
“潇妹,贾环这次肯定完蛋。你知道吗?我听汉王世子说,他看到宋天官的一个侄儿进了顺亲王府。”
后花园中,草木枯黄,寒风萧瑟,一树梅花,将开未开。不是霜娥偏爱冷,白雪未至花不开。
宁潇一袭白底粉色绣花长裙,身姿比例极佳。尤其明艳的丹凤眼注目着花园中的景色。认真沉思的模样,令人心悸。侧颜无双。认真思考的美女,同样有着难言的风情。
“意料之中。”宁潇偏头笑了下,十四岁的少女,明艳如花,美的动人心魄,道:“九哥,你知道吗?贾环去见了何大学士,何大学士转头就弹劾王子腾。”
蜀王慌忙的挪开眼神。潇妹太过于美丽,他不敢多看。有些底线,不能越。脱口而出,道:“他傻了吧。这个时候,不抱紧他舅舅的大腿,还标新立异。”
宁潇摇摇头,长出一口气,“人不能连续的犯两次错误。我更不想犯第三次错误,所以,我想了很久,总算明白他的想法。”
蜀王道:“是什么?”
宁潇明艳的凤眼中仿佛有着智慧的光芒,这给予她别样的神韵,与众不同。丹唇轻启,“他想进武英殿。”
蜀王宁恪也算聪明人,一脸的懵逼,他完全没搞懂宁潇在说什么。
宁潇莞尔一笑,明丽动人,解释道:“天子怠政,只有重大的政事才会亲自召开御前会议。朝廷一众官员弹劾贾环的事,够不上这个标准。
而何大学士上书要杀王子腾,这就能够的上了。也就是说,贾环认为,他有把握当面让天子改变主意。否则,天子在西苑里勾画两笔,他的命运就决定了。由此推测,近期若没有王子腾大胜的事,他同样会搞出来,好混进武英殿。
不过,我仍旧不看好他逆转现在的局势。交出真理报的控制权是必然。罢官只把很正常。下狱未必不可能。顺亲王和贾府,不是早有恩怨吗?”
这思路、分析,蜀王宁恪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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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六。天降大雾。凌晨三四许,贾府的侧门打开,贾环的马车缓缓的驶出。他今日获准常朝,稍后去武英殿议事。
正阳门外正东坊中,天地间弥漫着白雾与夜色。真理报报社中,灯火通明。今日的报纸正在印制。
编辑室中,庞泽、乔如松,罗君子,萧梦祯几人不约而同的选择昨夜值班。目光、心思都想着紫禁城内。这不仅仅是关系着贾环的个人命运,同样是关系着真理报的命运。
庞泽看着书桌上的文稿,这是贾环写的,大家已经看了很多遍,读之却依旧热血沸腾,感受到力量,以及贾环坚如磐石的意志,想象着他此时赴朝会的慷慨心情:
海天龙战血玄黄,披发长歌揽大荒。易水萧萧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环,于丙辰年十一月初五,静夜口占,答庞士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