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积雪融化,便已经是冬至时分。天蒙蒙亮,透着窗户进来。卧室的床榻上,龄官推醒丈夫贾蔷,道:“相公,相公,该起来啦。”两人已经成婚半年多。
贾蔷迷糊的睁开眼睛,看着妻子的娇颜,慢慢的回过神,伸手够着怀表,拿来一看,道:“嗳哟,7点了。”一边起床穿着衣服,让龄官不要起来,道:“今天冬至,老太太那里早就发下话,今天要办酒。我要去西府里帮忙。”
说着话,看着被窝里的妻子,心中有些难言的愧疚,“你今天去族里的戏院里逛逛,散散心。”
老太太置酒,办消寒会。两府合族的女眷都可以去。别看他如今是秀才。但他的妻子龄官是戏子出身,老太太不喜。他何苦要她去西府受罪?
龄官道:“你快去吧。不要管我。我自和芳官她们说话去。”
“诶。”贾蔷应着,在外头小丫鬟端来热水里洗了脸,换衣服出门。室外的冷风吹来,叫他心中的抑郁稍微好受些。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环叔那样超卓的人物,还不是要管薛大爷那混不吝?
贾蔷一路出了巷子,到荣国府的纠风办中。贾蓉、贾芸等人已经都在此。两府的管家林之孝、李华等人都在外头候着。
大家心里有数,今天老太太置酒,合族庆贺。其实是除旧迎新。一扫贾府前两个月的晦气。
旧时风俗,重冬至日。十一月冬至日,百官朝贺毕,退祀其先,具刺互拜,如元旦仪。
又有习俗:画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尽,则春深矣。
富贵人家、文人雅士、冬季寒天,相邀宴饮,或并吟诗作画。五代的王仁裕在开元天宝遗事-扫雪迎宾中写道:王元宝每至冬月大雪之际,扫雪为径路迎接宾客,就本家具酒炙宴乐之,为暖寒之会。
雍治十四年的冬至是十一月二十八日。贾母要大办消寒会。贾府上下都动起来。
贾环上朝未归。贾琏、贾蓉为首,带着管家们,操办着一应事务,准备酒席。
大观园中正门附近的议事厅中,凤姐带着平儿、丰儿,书童彩明,和探春在这里会齐,办理着贾府内务。
约上午十点许,眼看着还有回事的管事娘子要进来,议事厅中,凤姐娇笑着数落道:“嗳哟,我说你们今天怎么没个眼里劲儿,没见我和三姑娘要去老太太跟前伺候着。有什么事明天说吧。”
下头的管事媳妇们,在门外笑着答道:“都是奶奶和姑娘疼我们,我们赶紧来奏明,好有章程。”
“你听听。”凤姐拿着茶碗,俏脸带笑,对探春道:“这起人,都蹭鼻子上脸了。”
众人笑了一回。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先去贾母跟前。探春处理了几件园子里的事,带着侍书、翠墨出议事厅往贾府西路而来。
探春穿着锦色的绣花斗篷,身姿窈窕,俊眼修眉,神采飞扬。因这段时间执掌贾府内务,身上有些精明、决断的气质。
侍书跟在探春身边,走在府内的甬道上,小声轻笑道:“姑娘,二奶奶今日捧着你说话、处事。”
探春好笑的道:“那是因为三弟弟把王家整的告饶。太太求情,才算罢手。走吧。”有些事,她看得很清楚。比如,三弟弟升官后,她在府里说话明显管用许多。
侍书笑嘻嘻的应着。主仆三人,横穿荣禧堂前的甬道,到贾府西路。
大观园,稻香村中。贾宝玉题的对联:新涨绿添浣葛处,好云香护采芹人。正在为北风微微吹拂。
李纨和李婶娘在厅中坐着说话。李纹、李绮姐妹俩还在旁边的屋子里梳妆。
李婶娘不解的道:“五老爷的太太叫我带着两个女儿多来贾府住住。妹妹,这怎么回事?”
金陵李家在京城中有自己的住处。合族之人,依靠大理寺寺丞李守荣照顾。他便是李婶娘口中的五老爷。当日,王承嗣纠集四大家族核心圈子中的人物开会,敲打贾环时,李守荣在场。
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容颜秀雅,笑着道:“既然是五老爷的意思,你便多来住住。环三爷掌着报纸,很多人要巴结他呢。”她虽说在笑,但提起贾环,眉宇间有着一些愁怨。
贾蔷、秦钟两个都中了秀才。而她的儿子贾兰却在四月份顺天府府试折戟。秀才是那么好考的吗?府里有传闻,是贾环帮他们两人打了招呼。
说话间,李纹、李绮姐妹俩装扮完,众人一起出门。
宝钗顺路到蘅芜苑中,史湘云、薛宝琴都已经准备好。又顺路约了迎春、邢岫烟,一起出角门往贾府西路。
薛宝琴和迎春打着招呼,“嫂子。”薛蝌和迎春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但迎春要为贾赦守孝三年,才能婚嫁。宝琴现在自是改口。
迎春鹅蛋脸上露出一抹绯红,含羞的点头。
史湘云心直口快,高谈阔论发表见解,道:“傻子,你叫二姐姐就好。特意去改口,弄的二姐姐她不自在。岂不是没趣?”
宝琴一想,也是。
宝钗见气氛有点僵,笑道:“不过是称呼。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不必刻意。左右都是定下来反悔不了的事。”
众人都是笑。
怡红院内,金钏儿、媚人、茜雪等大丫鬟等的急的不行。而前头还没消息传回来:宝玉一大早就去前头会客。
贾府前院宝玉的书房中,贾宝玉正和柳湘莲说话。
柳湘莲向来踪迹不定,四处飘忽。与冯紫英、贾宝玉等人交好。他去年因打了薛蟠,外出避祸。今年恰巧又救了薛蟠,打走贼人。薛蟠与他结为生死兄弟。回京来,薛蟠病好,帮着他操持婚礼。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贾琏和薛蟠一说。事情便定下来。
柳湘莲因婚期迟了几日,来探望贾宝玉,便问这件事,道:“我将亲事定下来,又自疑惑起来,后悔不该拿家传宝剑做定。所以想起你来,问问底细。尤家三姑娘,可是琏二哥偷娶的尤二姐的妹妹?”
宝玉笑道:“如何不是?你原说要一个绝色的美人做妻。她果真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大喜,大喜。”
柳湘莲疑惑的道:“你如何知道?”
宝玉道:“她们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那年珍大哥过世,今年东府的太爷过世,我在东府里和她们混了好些日子,如何不知?真真是一对尤物。”
柳湘莲一听,顿时傻眼,跺脚道:“完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王八。”
宝玉一下子红了脸。这是连他一起骂了。
柳湘莲再道:“宝兄弟,我说句你不喜欢听的话。你们两府里,就环三爷行事算正派。要是在你们西府,我倒信的过。东府那位蓉大爷,我是信不过的。这样的好事,能落到我头上来?”
柳湘莲急急忙忙的告辞走了。
宝玉回转到怡红院,再去贾母上房。心里却是很不得劲。倒不是因为柳湘莲连他一起骂了。朋友间,无心之失,这不算什么。而是,他左看右看,都不觉得环老三像是个正派人。林姑父托孤,环老三监守自盗呢!
柳湘莲从哪里看出来环老三正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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