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并不平静,有个受伤的族人发起了高烧,伤口已经感染了,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醒来的人们看着高烧的族人,束手无策,纷纷看着陈健。
然而陈健能给他们的,只是无奈的摇头。这种环境下,他没办法保证什么,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无解的,只能依靠自身的抗争。
三十岁的平均寿命将伴随人类漫长的历史,以千年计。
生命在蛮荒中是脆弱的,因而奠定了人类的坚强和不屈,同时也带来了对宗教的依赖。他不是神,也不想当神,所以只能尽快地带领族人走出蛮荒。
一个有剩余粮食、不需要每天围绕着食物而倾尽所有时间的族群,才有资格琢磨怎么活的更久。
胡乱的话语持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慢慢睡去。族人们谁都没有了睡觉的心思。
这种事很常见,每个人都在想自己有一天或许也会如此,到底怎么才能摆脱死亡的追索?
第二天一早,族人们都没有精神。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漫长的死亡过程。被老虎吃掉,和发烧溃烂慢慢死去,对旁观者心灵的冲击是完全不同的。有的军队会惨然地杀死己方哀嚎的伤兵,却不会担心士兵们看惯死亡。
陈健摸了一下那个伤者,额头很烫,伤口有些发炎。可能是因为蜂蜜的作用,并不太严重,发烧证明身体在抗争。
“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松走过来询问了一声,陈健叹了口气。
“没有人可以不死,但我们的祖先会庇护我们,给我们指引。他给了我们弓箭不让我饿死,给了我们陶罐让我们喝水,或许也会给我们抗争生病的办法。走吧,到了前面或许就有办法了。”
松对于陈健的话,有些怀疑。他相信先祖的存在,但是先祖真的会庇护每个人吗?也真的会庇护自己这些刚刚和他们的血融为一体的人吗?如果他们的祖先直庇护他们怎么办?
想着简单的想法,心里有些闷闷不乐。陈健看的出来,冲着人群喊道:“快些走,也许会有办法!”
迷茫中,一句希望就能点亮眼前的路,族人们的速度加快了。
那座极高的山就在眼前,可喜的是一道深邃的峡谷将山分成了两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玄妙如斯。
狼皮告诉陈健过了这道山谷,那里就有咸的泥土石头,但是几乎没有草。
陈健仰头看了看,这道峡谷极高,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上面生长着一些坚韧的藤蔓,路上很多动物的蹄子印。很明显这些动物也需要补充盐分,当年族人从远方迁徙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就注意到了这里,久而久之就成为了十几个部族聚会点地方。
叫人采集了大量的柳树叶和柳树皮,放进布袋里,带着族人穿过了这倒峡谷。
峡谷中最窄的地方只有三四米,抬头望天,只有一线,偶尔飞过的老鸦更带来几分凄凉。
“这在将来必然是个战略要地。”
陈健默默地记在心中,自己的眼界不可能就放在百里之内。过了峡谷就有盐,而向西就是一片大山,东边是平原。可想而知,将来的岁月中,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死在这座峡谷中。
“以后这里就叫一线天吧,只是族人还不知道线这个词,名字只能日后再说。”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众人穿过了峡谷,眼前豁然开朗,而陈健也被眼前的种种惊住了。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条小溪从岩壁上落下,形成一道小瀑布,蜿蜒着向西流走,不知道流向何处。
数百米的土地上很少有植物,形成一个深深的坑谷,举目望去,和翠绿的山峰形成了显目的对比。大约几百亩的地方,少了绿色,几头动物正在舔地上的盐碱土。
地上的土是淡红色的,向北延伸千米之外,出了深坑是一片长满了各种植物的山丘,欣欣向荣。
身后的峡谷仿佛连接着生死之门,而这个深坑却又只有死亡的地狱,如此悬殊的对比,真是远超陈健的想象。
看来除了这里有盐之外,诡异的地形也是族人们在这里聚会的原因,这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为什么隔了一道峡谷就有如此大的不同。
因而这里即便常有动物来舔泥土,却没有部族选择居住在这里,应该是出于对自然的一种崇拜。
伸手抓了一把土放在嘴里舔了一下,又咸又苦。
松和族人们来自远方,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有些畏惧地看着淡红色的土地,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
受伤的族人还在发烧,松关心的是这个。
“健,这能救他吗?”
陈健没有回答,而是让狼皮去远处收集一些木柴,松也不再问。
找了块大青石,清扫干净后,让女人们把柳树叶和柳树皮切碎。
柳树皮和叶子里有水杨酸,阿司匹林的近亲,只不过没有加工吃下后会严重刺激胃部。
水杨酸可以退烧止痛。至少退了烧,人体自身的免疫机制就会更迅速地发挥作用,存活下来的几率也更大一些。
将柳树皮和叶子放进陶罐,用水煎煮,放凉后给那个发烧的族人喝下去,苦涩的味道难以忍受,很快胃部因为刺激而有些抽搐,不停地哼哼着,面部有些扭曲。
松不断地将额头贴在族人的脸上,试试温度,陈健知道发挥作用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有阻止。
带着几个人,拿着骨耜找了一处地方挖掘着,下面的土质逐渐变得坚硬。
陈健捏了一块看了看,里面白花花的沉淀着一些盐块晶体,和泥沙混在一起。
骨耜已经很难继续挖掘,但陈健知道下面应该会有成块的盐,于是用陶罐装了水,朝着挖出的坑里倒下去。
融化的盐水和泥沙混在一起,浑浊不堪,逐渐有难以溶解的盐沉淀在下面。
用手沾了一点,咸的已经苦涩了,盐的浓度已经饱和。
剩下的就是等待澄清和泥沙沉淀。
漫长的等待中,松忽然兴奋地高喊了一声,兴冲冲地朝着陈健这边跑来。
“他已经不热了!”
陈健走过去摸了一下,烧确实已经退了,药起了作用,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松站在族人身边,不断地说着一些可笑的安慰的话,不断地感激着先祖的庇护。
心中终于相信,自己和族人也会得到先祖的庇护,身体里流的血真的是一样的!
陈健也安慰了几句,回到了坑中,将澄清的盐水用罐子取出,放在火上烧烤起来,小心地注视着罐子的底层。
盐水中是有卤盐的,虽然含量不高,但如果全都烧干,那么这样的盐是有毒的。
杨白劳是喝卤水死的,他可不想重蹈悲剧。
幸好食盐的溶解度较低,而那些卤盐的溶解度较高。等到罐子中的水剩下一半时,下面析出了一层白色的晶体,那就是食盐。
如今又不用考虑效率,所以陈健让族人们把几个罐子中的剩余的一半水都倒掉。那些卤盐都溶解在水中,他不清楚这里卤盐的含量,不敢冒险。
每一个罐子里都得到了一层盐,不算多,但很纯净。那些卤盐都和水一起倒掉了。
将几个罐子用火烤干,刮出了白花花的盐粒。
族人们惊奇地看着这种纯白颜色的东西,想到了天冷是看到的雪花,用手触摸了一下,却并不寒冷,也并不融化。
“盐。”
陈健给出了名字,族人用手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吮吸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光泽。
咸,但是不再有苦涩的味道!
学会了方法,族人们纷纷忙起来,陈健说要将这些雪花一样的盐带回去,给族人们,这样就不用舔那些苦涩的石头了。
抓了一把干燥的盐,溶解在另一个罐子里,煮沸之后,加上一些柳枝水。
擦掉受伤族人伤口上的蜂蜜,找了一个棍子让族人咬在嘴里,否则一会清洗伤口的时候可能会咬断舌头。
松在一旁看着,陈健试了试温度,等到降到五六十度。这个温度对人没有太大的伤害,但是对于发炎化脓的细菌有杀灭效果。
至于说疼,肯定难以忍受,可也比死了强。
将水倒在伤口上,那名族人的身子立刻弓了起身,脸上陡然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嘴里呜呜地叫着,脖子上的青筋全都暴起,瞪大了眼睛。
蛮牛般的力量不受控制,几个人都压不住,那种抽搐的剧痛绝非常人能够忍受,嘴里的木棍被咬得咯咯直响。
松冷不防被对方抓住了手,出奇大的力气将他的手攥成一团,疼的他咬紧牙,却宽慰着族人,很快就会好起来。
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持续了大约三分钟,族人几乎疼晕过去的时候,总算停止了。
煮沸过的清水洗净伤口,野菊花和艾草的汁液涂抹上,凉丝丝麻酥酥的感觉替代了剧痛,上面敷上了一层蜂蜜。
这样一套下来,活下来的几率又大了许多。这也是在这个时代,陈健所能做的最大努力了。更多的,是靠族人求生的渴望。
在夜晚来临的时候,那名伤者已经稳定下来,不再发烧,伤口也没有继续恶化,甚至也有了些胃口。
忙了一下午,收集了四陶罐的食盐,效率低的发指,不过陈健已经颇为满足。
上天待自己不薄,这一带很不错,将来族人迁到平原上,一定要控制住这里。
等到原始农业开始后,盐的作用会越来越大,如今可以靠血和肉食补充盐分,以后以谷类为主食后就撑不住了。
盐有了、未驯化的粮食作物也发现了,陈健的心总算是定下来了。
他正沉思的时候,松走了过来问道:“这就是先祖的庇护吗?”
“是。先祖不会直接告诉我们,但却通过野兽告诉我们。野兽们生病的时候,会吃不同的草,会舔自己的伤口,这就是先祖的指引。”
松回头看了看那名活下来的族人,心头难以平静。
“健,别人的伤口也可以这样清理,对不对?”
“是的。”
“如果我学会了这些,是不是可以让更多的族人活下来?”
“是的。我知道的很少,但却可以慢慢尝试。总有一天,我们会让这些病痛无法带走族人的性命。”
松回身看看受伤的族人,那个白天发烧的族人活下来了,眼睛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能感觉到里面的喜悦,能感觉到其中的渴望。
他想到了以前死去的族人,因为伤或病,死前绝望的目光,瘦削无力的身体,流出的血和脓水……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死掉却无能为力的痛楚浮让他的心刺了一下。
迁徙的几天内,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的亲人。
于是他握紧了拳头,郑重地说道:“健,我想要让族人和亲人不会因为病和伤离开我们。”
“可先祖的指引并不明确,有些草可能会有毒,可能会让尝试的人死掉,你不怕吗?”
“我不怕。我会记下每一种用的草,去尝试新的草,用眼睛看,用舌头尝。我不想再让亲人离开。你的亲人,我的亲人,我们的族人。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先祖的指引下,让病和伤再也不能将族人从我们身边夺走!”
他再一次回头,看了眼那个本来应该离他而去的、为数不多的亲人,心坚定的如同河边的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