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货说,娥城没有司货,要换的话也是每家去换,而且是用自己的粟米。粟米是自己的,那么换来的农具也是自己的。娥城的部族已经分开了,她可以和那些换青铜农具的人盟誓,不会用来打造兵器。”
陈健大约明白了榆钱儿的考虑,旁边的几个人却还有些不解,说不用来打造兵器就真的不打造了吗?要真是那样的话,松也不必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他想要的答案。
但这个理由其实还是很充分的,城邑政府可以强制收回每个人手中的农具,但付出的是信用,可能会导致城邑中人的不满。对于已经分化为家庭的城邑来说,国与家之间的鸿沟已经出现,大部分的人先考虑的是自己,而不是整个城邑,而此时的城邑家庭的支持又是首领权利的来源。
前世中,即便经历了****西周的变迁,当周王将山川河泽全部收为国有的时候,还是引发了国人暴动,开启了共和。只要城邑还小,需要每个族人去打仗,国人就必然有很大的权利,首领也必须要考虑国人的想法。
农具对于农耕民族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世界存在了这么久,那么多的陨铁落在地上,但等人们将目光投向星空,想要研究这些太空来的使者时,却发现传统农耕民族的聚居地上很难找到陨铁,大多数都被村落的铁匠打造成了农具,要是运气好有些天然合金,可能还会作为传家宝传下去。
青铜时代的墓葬中青铜农具很少,或许是因为奴隶破坏工具、奴隶主不愿意改善工具;但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留到几千年后的墓葬大部分都是贵族的,所以农具很少,而一般家庭也不太可能将青铜农具作为殉葬品,而是珍重地留给后代。
陈健更加倾向于后一种可能,青铜农具的市场应该不小,现在是粟米价格相对最低的时候,这时候换一波确实能做到利益最大化,而且方便明年种植。
再一个既然陈健有信心让自己城邑的手工业发展,不考虑两城交战的情况,娥城的种植业越发达对夏城越合算。
农具可以熔炼成兵器,但只靠这点兵器还不足以让娥城形成压倒性的优势,一些很小巧的工具也不是对方能够制作的,只能交换。
比如这个时代的神器锯子,锯子的齿并非是对齐的,而是奇偶数锯齿向左右分开的,顺着锯齿看会是一个凹型,如果是对齐的,那么锯子根本没办法锯木头,会被树木夹住甚至可能掰断锯齿。
而且一些熔炼技术娥城也不能掌握,即便陈健指导金有六齐的说法,可是熔炼出的青铜兵器明显不对劲,他也是经过不断的摸索才发现金有六齐的说法并非是大多数人想的那样只是铜锡的比例,按照那个比例做出来的青铜器普遍偏脆。
虽然榆钱儿给出的解释没有征服族人,可已经征服了陈健,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城邑间的权利结构和差异陈健并不是很了解,可榆钱儿却是亲身经历过,所以她的话比之陈健自己的想象更为可信。
“这样吧,让各个部族把分发下去的青铜农具暂时收上来,一个月之内会分给他们新的,先弄出一批运到娥城,尽量在娥钺返回之前将这些农具换出去。”
“那换来的粟米怎么运回来呢?”
“暂时不急,等到冬天下雪之后再运,暂时先存放在娥城。”
下雪后可以做简单的雪橇,利用马匹和牛运输,车辆的话制作周期长,而且没有适宜的道路,效率不高。
现在秋麦已经种植了大半,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秋种,菽豆的收割是靠镰刀,所以一些锄头、耒耜之类的工具暂时是可以售卖的,秋收后可以花些时间改进下青铜的熔炼,现在表层的矿石已经不多,矿井这几个月砸死了不少奴隶,陈健需要专门去看一下。
因为夏城的部族还在解体成家庭的过渡阶段,凭借族人的惯性思维,还是很容易集中权利,也很容易收回了各个部族的农具。族人也相信陈健说的一个月后会换新的的说法,他们知道城邑有这个能力。
两天后,四艘桦皮船将收来的青铜农具沿着河运输下去,其实数量也不是很多,也就两百多件,而且很多都是先期实验的残次品。
除了这些已有的农具,还有两三件新做的直辕犁,但是用人拉的,很小,力学结构也明显不对,无法深耕而且很费力。
曲辕犁相比直辕犁是一种巨大的技术进步,但其实很大的原因只是改变了一下受力方向,这是留给自己部族的技术,当然不会直接拿出去换。而且这种直辕犁会让娥城的技术学习走错方向,即便他们学会了用牛耕一时间也想不通其中的区别。
榆钱儿收到这些货物的时候,娥钺还没有返回,只是派回了第二波信使,趁着数九在考虑那些奴隶的安排时,酒肆传出了一个消息,明天会在城邑外的土地上卖一些农具。
娥城中的人知道夏城总会有些新奇的好东西,而且酒肆里的消息传播的很快,加上夏城亩产百斤以上的传闻,让这些消息变得更为沉重。
富裕的家庭想着可以多购买一些,这样可以多开垦一些土地;而那些贫穷的家庭则扼腕长叹,知道这种不公平会越来越大,工具的革新自己跟不上,而将来随着平均亩产的提高,将来要缴纳的粮食也会越来越多,自己很可能因为破产而沦为奴隶。
第二天一早,城邑外的一片沙壤土上已经挤满了人,这一片也是跟着那些农具来的人按照陈健说的选的地方。
这种人拉的直辕犁可以耕种沙壤土和黄壤土,而这种土地只有在河岸河谷地带才比较多,那些靠近山林烧荒后的土地并不太适合,既然是演示总要选择个天时地利的环境。
榆钱儿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让族人用各种工具展示一下开垦土地的速度,甚至连一句宣扬的话都没有。
这些跟着农具来的男人都是陈健选出的去年开垦土地的能手,其实即便给他们石器也比正常人快,但这种快在不熟悉他们的人眼中,全都变成了青铜农具的加成。
两三个去年开垦土地最多、名字在城邑中的公示版上挂了好久的人拿着青铜锄头,用最快的速度用力刨着松软的沙壤土,选中的这片土地没有赖茅草、小蓟草之类盘根错节的植物。
其中还有一个在去年秋天的运动会中拿到了垦地最快的奖励,脖子上还挂着象征着这个荣誉的猪牙挂坠。
榆钱儿画出了一条线,指着大约二百步之外的一棵柳树道:“谁先开垦到那再返回来做好一根垄,中午有酒有炒菜;最后到的,可是没有酒的。”
她和族人开着玩笑,娥城中的人却没有听出玩笑的味道,看着四百步远的地方吓了一跳,心说这么远的距离,只怕要到天黑了。
那些站在线前面的族人参与过两次部族的运动会,知道什么是公平,所以在安静地等待着,摩梭着手中那根已经被汗水浸润的发黑的锄头把。
戴着猪牙挂坠的刨地冠军小声和身边的族人道:“弟弟,咱们两个配合一下。我算了一下,要是咱们两个分开来的话,每人需要刨四百步。可是咱们两个一起的话,只需要刨三个垄沟,六百步,每个人可以少刨一百步。”
他弟弟也小声道:“这样会不会不公平啊?”
“当然不会,和打仗一样,五个人配合总能胜过十个乱哄哄的人。司货又没说这样不对,姬夏更是鼓动咱们多想,说不定还有奖励呢。如今城邑里想要让女人注意,不能只靠身体了,还得多靠靠脑子。”
弟弟犹豫了片刻后同意了,两个人等待着榆钱儿说开始,当榆钱儿喊完后,兄弟俩没有立刻开始挥舞锄头,而是找了两根小木棍插在地上,对准了远处的柳树,哥哥在后面查着直线,弟弟拿着小木棍往前跑,每隔一段距离就插一根保证垄沟的笔直。
榆钱儿笑道:“哥哥讲了个故事,说一群人画蛇,谁先画完就可以喝一壶酒,有人画的最快,可是在等别人的时候又添上了四条腿。”
那个人眯着一只眼睛笑道:“姬夏的这个故事我听过,但是我就算多画八条腿也比他们快。”
众人都笑,手下却毫不留情,用最好的技巧挥舞着锄头,但却不断地抬头看看自己是不是锄歪了。以往在部族锄地的时候,都有一根绳索作为参照,如今却没有。
等到别人都已经挖出来十几步后,弟弟才返回来,兄弟齐心开始了刨地,哥哥在前面顺着木棍的方向挖出了垄沟,而弟弟则紧贴着那根外两尺的地方开挖。
其余人还没看明白两人这是干什么的时候,榆钱儿已经微笑起来,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往那边挖的二百步,两个人和别人并没有拉开多少差距,只是将将追赶上别人的速度,虽然超越,但是优势并不大。
可在娥城人的眼中,这些人的速度已经超越了他们的想象,因为他们不是熟练工,所以速度很慢,可他们却把这种熟练度看成了青铜农具的帮助。
当两个人到达柳树开始返回的时候,那些人终于看出了问题。兄弟两人没有一人挖一根,而是按照小木棍分开,每人负责一段。
明明少挖了一根,可是两个完整的垄沟已经成型,而且完全符合部族的规定,是笔直的,垄沟间相距两尺,三根垄正好可以让车轮卡在里面通行。
“明明每个人要挖一个来回四百步才行,可这两个人只挖了三百步……少的那一百步去哪了?”
人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一些反应过来的人终于明白了学堂里孩子学的一个问题:一百颗树排成一排,有多少个空?
一些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手中的锄头和已经必然失败的终点,忽然明白原来工具不仅仅是手中的锄头,那些孩子在学堂里学的古怪的数与形的问题,似乎也是一种工具……(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