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娥城的回字形大厅中举行,这种建造巨大房屋的技术夏城还不具备,所以夏城的大厅比之这里要小气的多。
从榆钱儿的酒肆中提前准备的餐饭味道不错,榆钱儿知道陈健的口味,所以吃起来很舒服,淡淡的粟米酒很甜,经过茅草过滤后不算太浑浊。
欢宴中,娥黾忽然向父亲提出,希望去夏城的学堂,并且请求父亲给予陈健教育自己的权利,为期一年。
娥钺略有些惊讶,这次为人质娥黾的表现已经让他很满意,此时说出这些话更让他吃惊。
诚然,夏城值得学习的东西的确很多,夏城的井、代田、种植、战车这些技术,总要有人去学,娥钺虽然不愿意居于人后,可面对夏城层出不穷的古怪东西,他也清楚这些东西学到手最娥城最有利。
娥城不是明确意义上的父死子继制度,娥钺继承首领之位也是众人同意的,因为他在年轻时展现出了可以担当这个重任的力量。
他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能得到族人的认同,或许经过四五代之后,血脉已经成为族人眼中能力的象征。
如果儿子真的能从夏城中学到足够的东西,回到娥城后便可以委以重任,将一些权利从其余亲属的手中分出来。
同样是血缘亲族,儿子总是比兄弟重要。
娥钺看了一眼数九,除了夫妻间的敬重,还因为数九的族人在娥城中不少,作为娥城的祭司他即便是首领也要征求对方的意见。
数九心中虽然有些舍不得,却也分得清轻重,表示同意,只说让儿子在城中多住一些日子再去夏城,并敬了陈健一抔酒,希望儿子能在夏城学到更多的东西。
如今夏城刚刚打完一场仗,需要两三年时间休养生息,两城之间还可以享受一段互相信任的和平。
宴会后的第二天,陈健便带着榆钱儿和第一批粮食回了夏城,剩下的族人会分批将粮食利用雪天的运输条件运回去。
半个月后,已经是前世腊月中旬了,粮食已经运送回来,陈健也履行了当初在战场上的约定。
按照当初约定好的,奴隶换取的粮食分出了一半作为这次战斗的战利品,分给所有参与了战争的士兵,其余在城中的分到了少许,剩下的作为公产。
士兵们欢呼雀跃,因为这些粮食是属于他们的而不是族中的,他们有权利支配这些粮食,可以交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参与战斗的士兵一共六百余人,五百名奴隶换了四十多万斤粮食,一半之后每人还能分四百多斤。
但在分粮食之前,陈健前往冶铜的作坊让族人做出了一些很小的铜货币,半个手掌大小,看起来像是骨耜或是锄头。
这些新出现的货币暂时还没有天圆地方的哲学概念,只是劳动概念,因为粮食是用耒耜耕种出来的,粮本位的货币也就长得像是锄头,有点类似于前世的布币。
钱币并非天然是圆的,从一开始的海贝作为交换物,再到铜做等价物一直到货币有了人所赋予的价值需要一个过程。
前世楚国征服了吴越,靠近大海大泽,作为天然过度用贝壳作为货币,因此所铸造的钱币有些像贝壳,被称为蚁鼻钱。
而中原诸国则靠农耕较早,他们铸造的钱多数长得像是农具,用来代替作为媒介的布匹,长得有点像是刨粪的铲子,不可能指望一个一辈子没见过大海的诸侯用海贝形状来做货币。
陈健计划的货币是畸形的,并非一般等价物,只是粮食的计数品,更像是粮本位的代币。
分发战利品的时候,所有参与了阳关之战的族人都分了一枚半手长的小铜铲,做工很粗糙,甚至并非是一样大小。
这些人领取了货币后,纷纷看着陈健,陈健说道:“每个铜币,可以换三百斤粮食,咱们的战利品都算好了,错不了的。可是三四百斤粮食给你们,你们能放在哪呢?放在坊市里,榆钱儿每天都要给你们记住,太累,所以我就弄出了这个,和当初的陶环一样,可以换粮食。”
一个族人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铜币,奇道:“这么轻的铜,能换那么多粮食?咱们和娥城交易的时候,铜虽然换得多,可这么点也换不到那么多啊?”
有人便笑道:“这和当初的陶环一样,那陶环都觉得换不到那么多的陶罐,可姬夏还不是给咱们换了吗?”
“为什么这么小的铜就能换三百斤粮食?我知道姬夏说话算数,但我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说话算话就行,是不是用树皮也能换?那我把这个铜币放到炉子里烧掉变成铜汁,为什么就换不了那么多粮食了?少的这些粮食去哪了?”
有了一年前的铺垫,夏城中的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代币,但却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原理,陈健也没有解释,暂时的条件也不太可能出现假币。
大量的粮食就堆放在坊市,需要领取粮食的就用这种铜币去坊市换,或者说是去买。
有人领取到铜币后,立刻前往坊市尝试一下,其余人都很好奇地围在坊市的外面看,或是和很久不见的榆钱儿开着玩笑。
榆钱儿笑眯眯地接过了族人手中的铜币,说道:“我哥说,每次最少要领十斤,太少了我可忙不过来。”
“那就取十斤吧,我要换些酒喝。可是三百斤去了十斤还有二百九十斤呢,那怎么办啊?”
榆钱儿称出了十斤粮食,手下铜币,从柜台中拿出几个新烧制出的陶贝,只有两种面额,一大一小。
小的是十斤粮食,大的是一百斤粮食,粮食用粟米作为计量单位,只换粟米不换小麦。
两个大的陶贝和九个小的陶贝交到了族人手中道:“这就是二百九十斤粮食,你可以随时带在身边。以后想要坊市来换东西可以不用带着粮食,带这些陶贝就行。”
细心地用麻绳将陶贝上的孔穿起来,随后说道:“这些陶贝都是有记号的,咱们城中的人要是有人想要自己烧制,被抓到可是要被放逐出去的。你们可都盯着点。”
族人结果陶贝,晃了一下,指着货架上的一个新摆出来的小铜镜问道:“那个怎么换?我想给我喜欢的女人换一个。”
“二百斤粮食,也就是两个大贝。”
“这么多?”
“这要在娥城要换四百斤粮食呢。我哥说用陶贝挺好的,一个是我不用天天称来称去,再一个这些陶贝也容易拿,你拿一堆粮食放起来还容易被老鼠吃掉。咱们夏城的猫可不多。”
族人颇为心疼自己去战场换来的粮食和陶贝,想了一下道:“那我还是换别的吧,有没有十斤粮食就能换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榆钱儿拿出一堆小玩意,那个人看了几眼,终究觉得没什么值得入手的,叹息道:“有些东西好是好,可是我现在和族人住在一起,又不是和狸猫一样有单独的屋子……上回我去狸猫的屋子,啧啧,他弄的真好看,兰草把里面收拾的可干净啦,还没有多少臭脚丫子的味道,屋子里还挂着干香草……”
“是啊,我们也想有个自己的屋子。”
“让那些奴隶盖一些嘛,城中的人越来越多了,将来恐怕要住到城外去了。”
陈健正巧走过来,他以为用代币来兑换粮食会引起族中的风波,但现在看族人很容易接受了这种有抽象意义的新事物,一年前还在起步期弄的陶环多少有了些作用,但更多的是夏城政府和他作为首领的信用在支撑。
如今大部分夏城的人生活还是以氏族为中心,陈健尽量在打算他们的族群,可是如今家庭农业的技术还不成熟,只能依靠大规模的奴隶耕种,吃喝用度全靠族中分配,部族首领也就拥有极大的权利。
族人们看到陈健来了,纷纷喊道:“姬夏,明年开春种完粮食闲着的时候,不妨多盖些屋子啊,现在屋子里住十个人,有些不方便。”
“就是,你要是同意,我们可以几个人一组一起盖啊。但是你得给我们定个地方,你放心,我们不会耽误农活的。趁着旬休的时候盖起来,七八个人一起,或是用陶贝让狸猫他们这些泥水匠帮忙也行。”
有人这样一说,也就挑动了别人的心思,有个人心想,这粮食是归自己的,但是族中首领肯定会要走一部分,部族里还有女人孩子和老人,这粮食是我的,干嘛要给他们呢?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多,但早在打完仗后,几个人就已经凑在一起商量过了,他们怎么算都觉得出去单过要好得多,自己每年耕种土地的粮食自己可吃不了。
看到有人起了个头,他们推出一人说道:“姬夏,我们几个想了想,我们几个人凑在一起,一起种地,一起盖屋子,反正有官员管着我们,也有议事会决定城邑的大事,我们在不在部族也没什么用。”
这几个人都是轻壮,他们想的很简单,自己干活很快,不需要担负老人孩子,那么分出来单干的话,几个人一组,反而更好。
“姬夏,你看娥城,都是一家一家的,要我说咱们也分开嘛。不是说一个人,而是七八个人一起……”
旁边的首领立刻骂道:“那怎么行?你们走了,部族的老人孩子怎么办?女人怎么办?要是你们这些轻壮都走了,部族的土地让我们一群女人孩子去种?以前不会种地,只能靠部族团结狩猎采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分开?”
那几个人低着头,首领正要继续发作,陈健摆手道:“先不要生气,今天人在这的不少,那咱们可以商量一下。你说你想和几个人分出去单过?”
陈健看了一眼最先发话的那人,那人点头道:“对,我们几个人前几天就商量好了。一共九个人,都想有自己的屋子,再说我们也有不少的粮食,部族的土地也有我们耕作的,可以分给我们一些嘛。”
那人说的很自然,土地的确有他开垦的一部分,可是首领并不同意,双方僵持的时候,陈健道:“分也不是不行。”
首领急道:“这是大事,要议事会商量的。”
陈健摇头道:“先不要急,你说的对,女人老人孩子怎么办?娥城和咱们不一样,他们的父母是自己的父母,孩子是自己的孩子,每个家都要有赡养老人和哺育儿童的事。你们这些想分出去的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按照人**出一部分粮食吧?”
陈健招招手,让榆钱儿过来问道:“这个部族有多少轻壮、老人、孩子?”
“八十个男的轻壮,四十个孩子老人,剩下的是女人。”
陈健算了一下道:“你们可想好了,要是分出去,女人想要跟你们,你们可得使劲耕地,因为以前是部族养孩子,女人和你们一起的话,生的孩子是你们的,你们得养,不能靠部族了,对吧?不能说你们分出去过,还要部族给你们养孩子。”
“那是当然。我的孩子我当然会养,我也要和狸猫兰草一样单独出去住,有自己的孩子和女人。”
“那我给你算一下,你自己考虑。四十个老人孩子,一年要吃三万斤粮食,你们部族有八十个男轻壮,每个人要分出来四百斤的粮食交给部族赡养老人孩子,因为你们小的时候,这时候的老人那时候还年轻,他们也养育了你们,对吧?”
那人摇头道:“姬夏,你算得不对,还有女人呢。女人也能干活,咋算赡养老人孩子的时候不算她们呢?”
“女人能不能耕地另说,这次打仗的战利品也没分给女人啊,女人在家里炒面、熬胶、黏羽箭,没他们咱们也打不成仗,可她们也没分到战利品,对吧?你们考虑一下。”
这几个人一算,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们之前如陈健所说的只想着自己的权益而忘了自己的义务,此时让陈健一算,自己打仗分的这点粮食,刚刚够赡养部族老人的。
首领心里暗喜,本来以为陈健会同意他们出去单过,可让陈健说明了利害,看这些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们走不了了。
果然,那几个人算了一下,摇头道:“那还是不要出去单过了。”
这边的讨论围过来不少的人,陈健趁热打铁道:“那就这样吧,以后就是这个规矩,凡是出去单过的人,每个人每年只要交四百斤粮食或是四个大贝就行。首领们,你们说呢?”
首领们也正想杀杀这些人的想法,附和道:“对,我们同意。”
“是啊,哪能你们现在年轻就想着出去单过,等到你们老了,你们的孩子也这么对你们?想出去,可以,每年四个大贝交上来,怎么都行。要不然可不行。”
“你们别忘了,真出去了,女人跟着你们过,难不成就晚上睡觉去你那,白天吃饭还要回部族?哪个部族愿意?还有孩子呢?算上孩子和女人,你们一年要拿出多少粮食?”
首领们觉得陈健这个办法很好,一席话就将这些琢磨着出去单过的人吓得不敢说话。
陈健询问了一圈首领,基本都同意了这个办法,于是他挥手道:“散了散了,别人还想换东西呢,你们别挡着。”
等这些人走后,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红鱼小声道:“健,你不是一直想要部族分开吗?今天就是个机会,怎么还说这些?”
“分开是分开,但分开之后老人孩子得有人管啊,第一次分开很难,这么大的摊子,轻壮拍拍屁股走了,还不是城邑吃亏?就好比一个部族,原来团结一致,等到孩子们长大了,觉得老人没用了,直接撇开他们,的确,孩子们都是劳力,可以过得很好,可总有些不好吧。阵疼阵疼,疼这一阵可是数百人十几年的生活啊。想要变革总得忍这阵疼,可不是说把疼的地方割下去扔掉啊。”(未完待续。)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