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者尖啸,受不了眼前的惨景,或是捂住眼睛,或是寻地方呕吐,总之无一上前帮扶,也无一有胆子惩奸除恶,直面此恶人,大家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慌不择路地离开。
唯有沈飞和纳兰若雪站立在原地,没有什么能形容沈飞此刻的心情,下山之前,他无数次地想象着自己为不平事拔剑的大侠风采,可是真正下山了,真的看见了这样的恶行,并且这种恶行还和自己要办的事情生了冲突,他就不得不像过往的所有仙人一样,选择沉默,选择不再插手人间的事物了。
理想和现实总是存在差距的,这种差距的巨大来源于很多方面,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或许掌门真人说的真的很对,道家千年兴盛不衰,支撑其一直兴盛下去的道门规矩必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份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
眼见相依为命的爹爹被恶人当街杀死,那娃娃也不想活了,疯了一样抓住常藏和尚的身体撕咬、抓挠,被对方一脚踹烂了五脏六腑,也是死了。
卖唱的一老一少,刚刚进城不足半日就遭到这般对待,暴尸街头,死状凄惨,俨然一副人间惨剧。
可笑的是,等到父女二人血液流干之后,代表着正义和公正的衙役们,才乐呵呵地赶来收尸,衙役头子美滋滋地凑上前为常藏和尚捏腿揉背,好像是生怕他杀了人,累坏了身子似的。
“好了,好了,动作麻利点,老子的早点还没吃完呢,真他妈扫兴。”常藏和尚抬起头来,正迎上纳兰若雪恶狠狠的目光,心中竟是一颤。幸好那个“识时务”的沈飞及时出手,把若雪带走了,才缓解了他的尴尬。
常藏和尚虽然不知道这两人来汝阳城所谓何事,却明白他们二人的实力决不在自己之下,以后得小心应对才好。
被一个瘦弱的道士看到毛,常藏和尚觉得有些扫兴,往尸体上啐了一口,吩咐道:“算了,没心情吃早点了,回去睡觉。”踩过女娃娃瘦弱的尸体,常藏和尚在众人又敬又畏的目光下离开了。
这个时候,沈飞却忽然心有所感地转过身子望向他,看到前一日酒楼中出现过的蓑衣客,又再现身,低着头与常藏和尚相对而行。
沈飞的目光落在蓑衣客的身上,打一见面,他就知道这个人到翠兰轩抱有着和自己相同的目的,而且也是修道之人。即便天空没有雨也穿着米黄色的蓑衣,蓑衣客的面容隐藏在蓑帽下,只能够依稀辨认出落魄至极的胡渣渣。
他本藏身在人群中,等常藏和尚转身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上前,与对方相向而行。
沈飞猜得到他要做些什么,有些担忧蓑衣客的安危,常藏和尚一身横练功不是闹着玩的,宋扬杰就是最好的例子。没想到蓑衣客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般动手,面对毫无所觉的常藏和尚,也仅仅是与他擦肩而过而已,之后便消失在街头,而沈飞和纳兰若雪也一起消失了。
深巷内,蓑衣客低着头前行,往前的步伐逐渐放缓,直至停在原地,不回头地说道:“壮士,跟踪在下所谓何事?”
沈飞向他拱手:“大侠善行义事,在下佩服。”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蓑衣客有意变声。
“宋扬杰就是大侠救走的吧?”沈飞眼睛弯弯地看着他,看他不回答,续道:“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一普通人而已,姓名不足道哉。”
“刚刚那一刻,常藏和尚毫无防备,大侠为何没有出手?”
“你觉得我没有动手?”
“难道你已经动手了?”
“呵呵……年轻人,看来你还需要多加修炼才行啊。”蓑衣客往前走了一步,消失在沈飞的视线中,前方是死胡同,两边房屋虽然不高,蓑衣客原地遁走,也必定难以逃出沈飞的眼睛。这无缘无故地消失,只有可能是使用了空间系仙法缩地成寸。
原来是位顶尖的高手,沈飞唏嘘不已。
更让他疑惑的是,蓑衣客究竟是怎么出的手,出手之后的效果又是什么,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却听纳兰若雪道:“沈飞哥哥,那个人背后的剑我好像见过。”
“你见过?”沈飞又是一惊。
“好像是君啸。”
“君啸?”
“恩,是王朔叔叔的随身佩剑。”
“王朔又是谁?”沈飞更糊涂了。
“王朔叔叔和我妈妈同辈,是朝华峰前任峰主之子,本来最有希望继承峰主之位,可没想到,一代天骄尹秋水横空出世,仗着一把玄铁剑战遍诸峰,无一败绩。后来王朔叔叔与秋水叔叔于明月峰蕙草殿前公平决斗,败走离山,至此下落不明。我从那时开始,就再没有见过他了。现在想想,虽然胡子浓密很多,大部分面容也隐藏在蓑帽之下,可轮廓上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特别是他背后的那把剑,应该就是名剑谱前十位的神剑“君啸”了。”
“神剑君啸?曾经与尹秋水争夺峰主之位的男人?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沈飞点点头,心想:如果若雪的判断没有错,那么接下来在翠兰轩内上演的节目,一定会非常有意思。
走出深巷,来到福来客栈,向店主询问了两句便找到了月儿订好的房间,敲敲房门,能够从屋内听到飞奔而来的脚步声,门打开后,月儿望过来的目光充满了期待。
“两位主人,你们回来啦。”听从沈飞的吩咐,她从裁缝铺里,购买了一身适合丫鬟穿的朴素衣服,脸上的浓妆和亮粉全部卸去了,露出稚嫩的面容。
被她深情款款地称呼为主人,纳兰若雪觉得很不适应,用胳膊肘顶了沈飞一下,对月儿道:“月儿啊,以后叫小姐、少爷就行了,不要主人主人的喊,太难听了。”
被若雪这样优待,月儿虽然开心却没有马上回应,望向站在若雪身后的沈飞,直到沈飞说:“恩,听小姐的话,以后称呼我们小姐、少爷就行了。”月儿才欢快地应“好。”
纳兰若雪何等聪明灵慧,马上看出月儿是在忌惮沈飞的淫威,没好气地“吭”了一声。
沈飞假装没听到,继续说道:“月儿,月儿的,实在是不好听,还是给你改个名字吧。”
“是不好听呢,还是让你想到了什么难以企口的往事啊。”纳兰若雪更不高兴了,气急败坏地说道。
“若雪,别胡闹,你想想这样多不好,咱们早晚还是要回山上去的。”
“回山上怎么了!”若雪不甘示弱。
“明知故问。”沈飞没好气地说,“听话啊,我们改一个更好听的名字。”
“哼!”纳兰若雪气鼓鼓地。
沈飞不理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依我看,你既然出身翠兰轩,干脆就叫兰儿吧。”
这一次,月儿仍是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询问的望向女主人纳兰若雪,看对方始终不吭声,自己便也不吭声。她此番表现,两边都不得罪,还是蛮灵透的,沈飞有些欣赏,倒也不急着催她。
自己坐在桌子边,正要倒茶,月儿却已经眼疾手快地将茶壶抢过,把茶水为他斟满,恭恭敬敬地递到沈飞嘴边:“主人,请喝茶。”
沈飞笑,心说这小妮子确实挺有眼力见的,接过茶碗喝了一口:“以后别叫主人了,叫少爷。”
“是。”月儿快活地答应。
纳兰若雪看沈飞和月儿攀谈起来,不理自己了,郁闷得不得了,也跟着走到屋内,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在两人都坐下的时候,月儿作为丫鬟,只能站在他们身后。
“给月儿改名字可以,不过得答应我一个条件。”纳兰若雪表情严肃的说。
沈飞一早知道她会答应自己,并不感到惊讶,顺势说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你。”
“可以,但这个条件必须符合公理和正义,不能违反道宗的传统,也不能打破我的底线。”
“好了,好了,绝对符合公理和正义,不违反道宗的传统,不打破你的底线。”纳兰若雪忽然望向沈飞,眼睛眨了眨:“话说,你的底线是什么啊?”
“我要根据你提出的条件,确定自己的底线。”
“你个无赖。”
纳兰若雪气地从桌子下面踢了沈飞一脚,接着转目望向月儿:“兰儿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月儿说道:“小姐和少爷起的名字,无论是什么月儿都喜欢。”
“那以后就叫兰儿吧。”纳兰若雪挥挥手,“另外一个房间是左手边的?还是右手边的?”
“启禀小姐,是左手边的。”
“那你去吧,我和你家公子单独呆会儿。”
“慢着。”沈飞站起了,“还是你和兰儿呆着吧,我自己去旁边的屋子,思考思考今后的事情。”
“不要,这就是我的条件。我要你和我一个屋,一起住。”
“开什么玩笑,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说过了不许触碰我的底线。”
“我就要。”
“不行,别胡闹。”
“你和兰儿一个屋,我自己去旁边屋,有事情随时喊我。”沈飞推开若雪拉扯过来的手臂,径直站起往屋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了道:“若雪,你和兰儿在客栈里呆着吧,我再出去转转。”
不等若雪纠缠、反驳,已然风一样的离开了。
终于独自上街,沈飞感到一阵轻松,总算能没有顾忌地开展自己的计划了。沿街走的时候,能够看到很多来到此地的旅人,绝大多数身上都有灵力波动,当是与仙道有过接触的。穿着打扮却是各异,以华贵为主,嫌少有道袍打扮的人,可见他们并不想表露自己道士的身份。
下山之前,沈飞曾听师父提起过,人间是佛宗的地盘,而佛宗与道教除了因为魔教这个共同的敌人,能够勉强保持一致,统一对外之外,其实门户之间存在着很深的芥蒂,凡人虽然敬仰畏惧仙道,却并不特别欢迎仙人,流落在人间的散仙们往往会以普通人的装扮行走世间。
沈飞行走在宽敞的街道上,视线不远处就是城府衙门,已经快到中午了,衙门口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鸣冤鼓孤零零地挺立着,上面布满灰尘。被宗教主宰的人间之国,政府的权力受到很大的约束,以至于沆瀣一气,沦为压榨百姓的傀儡。
看到如此破败的衙门,沈飞知道已经没必要进去看了,自己想要在人间之国传教,需要注意的只有两股势力,一个是佛教,或者说佛宗;另外一股势力,就是当地的士绅,也就是真正掌控地方权力的这些人,比起走马灯似的城主或者县长,他们的权力其实更大,能够一手遮天,而且与佛教的一部分人保持了相当深的合作关系,有着共同的利益。
与若雪一起往福来客栈走的时候,沈飞忽然想通了常藏和尚为什么会存在,他的存在对于佛宗和人国的意义又是什么。仔细回想,常藏和尚虽然嚣张跋扈,恶贯满盈,为所欲为,看起来风光至极,但是附和他的多是当地的士绅和县衙的衙役,也就是凡人,并没有几个寺里的和尚追随他。那一日被说是一起开荤去的小和尚们,也没见到就此跟定了常藏。这证明他在寺庙里其实蛮孤立的,庙中人的实力一个个都不弱,并不怕他,他们真正信服的只有华严寺的主持。
那么常藏和尚为什么要存在呢?以沈飞的判断,应该是作为寺庙里与人间沟通的桥梁,是一个让两边达成利益共同体的手段。可能这一点,让汝阳城显得更黑暗了一点,但确实有效。
佛祖在一千年前和无涯道祖大战了一场,对外宣称是平手,但是从佛宗当时所在圣山的损毁来看,其实是败北了。这个时候,佛宗为了阻挡道宗的崛起,就必须要找到其他的助力,也就是能够帮到自己的人。所以人类的国家进入了他们的视线。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