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贵化装成流民,潜出京城,一路匆匆北去。
他就象一颗散布仇恨的种子,去点燃一串可以引发惊天事故的爆炸物。没有人知道,他这一去,最终会引发怎么样的结局。
而与此同时,李啸等人在逃离京城后,已在河间府的大沽口港登船上岸,他们正在茫茫大海上,一路向南行去。
在离开大沽口港时,李啸在河间府处,强行抓了一个治刀剑砍伤颇有经验的医师以及他的两名徒弟,让他们一路上好生照看治疗,那被流寇砍开右肩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的太子朱慈烺。
李啸为了让他们能尽心尽力给太子治疗,给了他们整整一百两银子的医疗费用。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任何人会与金钱过不去,在这般巨额的医疗费诱惑下,这些原本惶然不安的医师及其徒弟,皆是大为安心,开始尽心尽力给朱慈烺治疗。
为了更快地抵达山东地界,李啸没有让船只开往港口条件好的莱州,而是径自南行,直驶山东利津县的丰国镇。
从京城离开,直到现在海上行船,已是三天过去,太子朱慈烺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这样的令人揪心结果,其实也在李啸的预料之中。
毕竟,这个年代的医疗技术,极其原始而落后,尤其是对于刀剑外伤之类,基本处于一个听天由命的状态。
这名在河间府当地颇有名气的医师,其医疗技术,也不过是夹板打得牢固些,伤口线缝得细密些,药膏换得频繁些,便足以称为名医了。至于病人接下来,会不会因为刀伤而导致败血感染或者得破伤风,那就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了。
因此,太子朱慈烺最终到底能不能活下来,或者说是到底能撑多久,以及活下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皆只能完全看运气了。
不过,就在这个傍晚,这名医师气喘吁吁地跑到李啸的舱间,向李啸禀报了一个好消息。
”唐王,太子爷刚刚终于醒过来了!“
李啸正在舱中看书,听到这句话,不觉精神一振。
”哦,那现在太子可好些了?“
“托唐王的福,太子醒来后,虽然还在发烧,却已精神清明,思水思饭,刚由小的喂喝了半碗稀粥呢。太子爷还说,现在想见见唐王,故打发在下前来禀报。”
“哦,速带本王去看看。”
李啸随即起身,跟着这医师,快步来到了太子的舱房之中。
一入房门,看到那半躺在床上,肩部打了厚厚的夹板与绷带,脸色蜡黄几无人色的太子朱慈烺,李啸忍不住暗中一声叹息。
这位历史上有名的亡国太子,真是命运多舛,身世悲苦啊。
真实历史上的朱慈烺,先成为大顺军俘虏,封了个有名无实的宋王,然后又落入清虏手中,污蔑其为假冒,最终被砍头示众。
与历史上的他相比,现在的朱慈烺,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也足够可怜了。
那医师快步上前:“太子爷,遵你的吩咐,唐王现在来看你了。”
朱慈烺点点头,半躺在床头的他,艰难地扭过头,向伫立在门口的李啸,展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然后,微微招了招手,示意李啸他过来说话。
李啸快步走到床前,那医师与两名服侍的徒弟,同时知趣地退走,舱房中只留有朱慈烺与李啸两人。
“太子,现在可好些了?”
李啸在床前坐下,他凝视着朱慈烺憔悴的面容,微笑着问道。
朱慈烺点了点头,望向李啸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他轻咳了数声,微弱地说道:“好多了,幸得唐王派人悉心照料,孤今天醒来吃了稀粥,感觉好了不少。”
“那就好,太子好生将养,不日定当霍然如初。”
朱慈烺听了李啸这话,脸上却露出一丝苦笑,眼神中更满是凄然之色。
“唐王,孤幸得你及时搭救,这半条残命,才侥幸得以保全,孤之心下,甚是感念之至。只可恨,父皇母后以及诸位娘娘,皆已殉国……,孤一人苟且在世,上不能救万民于水火,下不能不能救父母之性命,真真情何以堪!”
朱慈烺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竟有泪光闪动。
见他一脸颓唐之相,李啸平静地回答道:“太子不必过于感伤,大有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明落得现在这般局面,乃是多年积弊叠加所致,又岂是你之过乎?现在国事虽然艰难,却也不是到了难以维续的地步。更何况,事在人为,又焉可徒作无力之态乎?臣以为,只要太子好生振作,奋发图强,将来未必没有扫清妖氛,廓清天宇,重振大明的可能。”
李啸的话,平静徐缓,却有一股不可忽视的铿锵之力。听了李啸的话,朱慈烺的双眼之中,明显亮了一下。
“唐王说得是,事在人为,安可自弃。孤希望,将来的国家大事,皆有唐王可为倚柱。唐王你能成为孤最为可靠的坚实助力,则孤心下大安矣。”
直视着朱慈烺满是期盼的眼神,李啸坚定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温暖有力的手掌,抓住了朱慈烺细弱苍白的右手。
“太子放心,待你身体稍好,微臣立刻安排你登基称帝,恢复大明之纲常序统,将来,再徐徐恢复大明的万里江山!”
“好!那孤就一切仰仗唐王了!”、
朱慈烺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他想了想,便从身上摸出一样东西,向李啸递去。
“唐王,可还记得这个么?‘
见到朱慈烺捧在掌心,犹在昏黄的烛光下,闪耀着灿灿金光的小金狮子,李啸心头一颤,顿是五味杂陈。
他当然记得,这是崇祯九年时,他第一次进京入宫觐见皇帝时,见到太子朱慈烺与公主朱媺娖时,分别给他们的礼物。朱慈烺是给了一只金狮子,朱媺娖则是给了一只金柄玉如意。
转眼七八年过去,当年的孩童朱慈烺,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却没想到,这个自已赠送给他的小金狮子,他竟还一直带在身上。
”太子,有心了……“
朱慈烺轻叹一声,收起金狮子,然后感叹道:”这只金狮子,孤甚是喜爱,故一直带在身边。没想到,这小巧玩意,倒是注定了孤与唐王的一段君臣缘分,真是造化啊。“
李啸微微一笑:”太子喜欢此物,微臣亦是荣幸。现在天时已晚,那就请太子好好休息吧,微臣先行告退。“
李啸离开太子舱房后,原本一直揪紧的内心,顿时轻松了大半。
只要太子能抗过感染,抗过破伤风发作的可能,定会一日过好一日,那么自已接下来,当可顺利地在济南,拥戴他登基为帝了。
暮色深沉,余晖万里,李啸的双眸,辉映着无边的如血暮色,双瞳血红一片,透出无可言说的杀气与凌厉。
李啸等人,于次日换达丰国镇。
因太子自苏醒后,恢复状况良好,李啸决定,不在丰国镇停留,一行人径自南下,直去济南。
在李啸等人,快到济南之际,那化妆成流民逃出京城的阿贵,一路风餐露宿,紧赶快行,终于来到了宁远城外。
见到面前这高大雄峻的宁远城,一脸憔悴满身风尘的阿贵,竟然忍不住哭泣起来。
城门口有兵士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心疑,立刻大声对他喝道:”喂,兀那汉子,你他娘的吃饱了撑的么,站在城门口哭甚?“
阿贵听得盘问,急急拭去眼泪,脸上堆笑回道:”这位军爷,在下求见平西伯吴将军。“
那军士用惊讶的眼神,将阿贵上下打量了一番,便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想见咱们吴将军?你看你这穷怂样,也不先撒泡尿自个儿先照照。“
阿贵急了,一把扯开衣衫,从衣服中拿出一封带着体温浸着汗渍的信件,大声哀求辩解:“这位军爷,实不相瞒,我是奉老爷这命,专门从京城逃出,前来求见吴少主的。还望军爷看在小的风餐露宿辛苦走了这几天的路上,发个慈悲,去给小的通禀一下吧,小的定然……”
“住口!“军士一把将信来扯将过来,怒喝道:”你一个来路不明的流民,还敢假扮吴老爷府上人?真当本爷爷眼瞎了么?!什么破信,爷爷我没空看,现在就给你这厮撕了!“
阿贵见这军士当场就要撕信,吓得几乎就要跪倒,这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威严的怒喝:”尔等何事争吵?!“
见到这声喝喊,这名军士愣了一下,他急急回头,一脸谄笑道:”哦,是方学士啊。这不,这里来了个奇怪的流民,硬要说他是京城的吴老爷派来的,小的正要斥走他呢。“
他所说的方学士,便是吴三桂手下幕僚方光琛。方光琛原本打算出城办事,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样的事情。
方光琛皱起眉头,还未说话,那阿贵倒是机灵,他趁那军士分神的功夫,一把将信件抢回,然后手捧信件跪地呈拜。
“在下阿贵,确是吴老爷亲派家仆。在下专程乔装改扮,从京城来到此地,实有要事要求见吴将军!大人若不信,有吴老爷亲笔书信为证,请大人验看!”
方光琛哦的一声,顺手从阿贵手中接过信件,打开后略略地看了一遍,脸上便满是凝重之色。
“阿贵,请跟我去见吴将军。”
方光琛再不多话,在那守城军士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拉起跪立于地的阿贵,随及匆匆赶往吴三桂府中而去。
而此时的吴三桂,正在客厅中,与手下二员大将,夏国相与胡国柱二人,商议当今局势变化。
自收到崇祯的调兵圣旨后,吴三桂夙夜兴叹,犹豫不决。
而他的手下,亦是分为两派,一派主张立即带兵入京勤王,以免京城落于敌手,大明的政治中心被流寇消灭。
而另一派,则是主张按兵不动暂时观望,因为现在流寇势力极大,横扫明境北方,京城一座孤城,兵微将寡,就算是把宁远的全部兵马,尽皆调入京城,亦是无济于事,只会白白陪葬而已。
两派意见之人数,各自相当,针锋相对,让身为主帅的吴三桂心烦意乱,坐立不安,迟迟未能做出决断。因此带兵入京之事,一直耽搁了下来。
直到京城被流寇攻取,皇帝死于流寇之手,吴三桂的兵马,一直呆在宁远城中,未曾称动半步。
这时,吴三桂听到手下通报,说首席谋士方光琛,竟带着京城来的家仆阿贵来了,不由得大为惊讶。
他不及多想,速速地唤二人入内。
阿贵一入厅门,见到那正在虎头椅上昂然而坐的吴三桂,顿时热泪盈眶。
他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吴三桂面前,大放悲声:“少主啊!不好了!家里,家里可遭了大难了啊!”
听到阿贵的哭诉,吴三桂大惊失色,赶紧站起身来,从方光琛手中拿过吴襄的亲笔书信,快速地观看一番后,颓然落坐,一脸苍白。
薄薄的信纸,从他手中,悄然飘落于地。
“天杀的流寇啊!他们攻陷京师,弑杀皇帝,辱我生父,夺我爱妾,实实欺我太甚!本伯与你们势不两立!”
砰的一声巨响,额上青筋饱绽的吴三桂,狠狠一拳,重重地砸在扶手上。
听到吴三桂在这里,忽然自称崇祯给他最后加封的平西伯称号,胡光琛砟国相胡国柱三人,皆不觉目光复杂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要知道,这些天来,吴三桂曾刻意下令,让下面的人,暂时不要称呼自已这个刚封的爵号。
他的微妙心思,方光琛等人,自是心知肚明。
无非是,在明朝行将覆灭之际,吴三桂不愿为明朝殉葬,而是想把自已放在一个较为超脱的位置,以便更好地待价而沽。
却没想到,流寇给自已来了这么一出,羞辱生父,夺走爱妾,生生地把自已投降大顺的希望给断了。
此时此刻,吴三桂忽然感觉,自已有如一具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木偶,根本就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要如何行动了。
“平西伯,我等接下来却该如何行事?”偏在这时,方光琛试探着问了一句。
“还能如何,流寇已然刻意羞辱手段狠绝,这般难道还能有其他的办法吗?以我看来,现在当立刻南下,去投山东的唐王。”胡国柱紧接地插了一句。
“哼,去投唐王?说得轻巧。”夏国相冷哼一声道:“唐王远在山东,与我宁远有千里之隔,我军若在南下去投,必须先穿过流寇所据之北直隶,这如何过得去“若我军改去投唐军定北镇兵马,亦要从流寇所据的宣府之地穿过,流寇在这些地方,皆布有重兵,我军又如何得脱?”
听到二人的争辨,吴三桂愈发焦躁,他腾地站起,有如一头困兽一般,在房间中来回踱步。
难道说,现在的自已,已然走投无路了么?
众人默然看着他,皆不敢再发一语。
“哼,这君父之仇,夺妾之恨,难说就这样不报了不成?!难道说,我军就只能坐困宁远,坐以待毙不成?!”
良久,忽地站住的吴三桂,咬着牙说出这句话。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