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眼侯道,怎么是你!”
李啸低声一喝,歪眼却已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地,跪倒于地。
“李大人,万请饶命,小的也是为了讨碗饭吃,这才走上了帮商家走私之路啊。”侯道顿了顿,见李啸面无表情,又赶紧说道:“大人,当日你放过在下,小的便谨遵大人之训,再未做过杀人害命之事,大人若不信,可随便问舱中水手,看小的说话,可有不实。”
歪眼连声哀求,李啸终于冷笑一声,缓缓说道:“侯道,却没想到,你这厮这半年不见,现在竟有了这般好船,看来,你的生意做得颇大嘛。”
侯道见李啸语气变得和缓,心下一喜,急急说道:“大人说笑了,在下前几日,方将全部身家换了这条船,却没想到又有幸能搭载大人一行,实是万分有幸。”
李啸大笑,让他起身说话,然后对这艘二号福船四处看了一番。
他看到,这艘二号福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尾高昂,两侧有护板,全船外甲板上皆刷桐油隔水。整艘船分四层,下层装土石商货压舱,两边有桨手划桨口。二、三层为载货仓和水手、旅客或士兵休息场所。上层则是建在甲板之上的指挥与瞭望场所。
整艘福船甲板平坦,龙骨厚实,树三桅,主桅高达3丈,李啸前世看过福船的一些资料,知道这种福船除桨手外,便是以平衡纵帆作为推进装置,在横风甚至逆风下也可以航行,还可以根据风力大小卷放帆面,即使帆面有许多破洞,仍能维持良好的受风效果。同时,船舱内采用水密隔舱技术,大大提高了船舶的抗沉性。悬挂在船尾的尾舵可以控制船行进的方向,并可以跟据水的深浅调整升降。而福船的泊系工具为四爪铁锚,将四爪锚放到海底,处于平卧位置,会有一至二爪插入泥沙,具有相当的抓力。起锚时,把船拉到沉锚上方使锚杆竖直,四只锚爪向上,易于脱离泥沙提出水面。
李啸注意到,这艘二号福船,明显是按商船的样式来设计,虽载货量大,但防御力实在太差,整艘福船上只有左右各三门佛朗机炮,而且上面锈迹斑斑,估计已久未使用。而此时明军水师的二号福船上,则至少有20门佛朗机,少数有条件的还装了威力更大的红夷炮。这才是李啸心中较为理想的战船模样。
“侯道,你这船火力这般差劲,却不担心海盗前来抢劫?”李啸忍不住问道。
“大人有所不知,小人自从帮那些商人做了走私之活后,那些走私商人,主动帮我这条船向附近的大小海盗处,皆买了平安符,虽花费不菲,却可确保行船顺利无碍。大人,你看我这船上所插旗帜,外人看不出门道,但我们这些水手都知道,能插这样的旗帜,便是买了平安符从而可以在这片海域平安行船的标志。若没有这平安符保驾,我们这样的商船,如何是海寇的对手。”侯道连声说道。
李啸沉默了,他明折,侯道这番话中,其实颇有苦楚,这些在海洋上漂泊的商人们,也是极其无奈的,如果不买这些所谓的平安符,那就时时要被军纪败坏的明军水师,与大大小小的海寇所侵袭骚扰,这年头,这些行船的海商们,也是在刀尖上战战兢兢地讨生活啊。
“以后我李啸若有水师,定要宁靖千里海波,让这辽阔大海成为遵纪守法的商人们自由行船的乐土。”李啸在心中暗道。
“侯道,本官就问你一句话,从今之后,你这条福船,便成了我军水师的一部分,你可愿意?”李啸扭头喝道。
“愿意!愿意!只要大人饶得在下性命,休说这条福船,便是小的全部家当都给大人,小的也在所不惜。”侯道一脸急切地表白。
李啸大笑,他随即任命,陈猴子任水师总头,侯道为副总头,以后这条二号福船的行动,皆听从李啸军的安排。
自当日伤愈后,一直没有安排具体职务的陈猴子,见自已被委任为水师总头,十分高兴,当下连声答应不提。
而留得性命,且还被委任为水师副总头的侯道,堪称感激涕零,对待李啸等人,愈发殷勤。
李啸这艘船只,顺流南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全部一齐返回不归墩海岸处。
李啸将全体步兵留于船上,只带着吴亮等人,从海岸返回不归墩。
李啸与吴亮返回不归墩时,那些骑兵早已从陆上返回,李啸立刻着手安排南撤事宜。
他首先询问那26名被俘骑兵,是否有人愿意随李啸军南撤。
结果有12人愿意,李啸十分高兴,当下热烈欢迎。
而其余14人,则表示在锦州已有家小,不愿从去,李啸也不勉强,只是让他们留下盔甲武器马匹,便让他们离去。
这14名骑兵大喜过望,纷纷感谢李啸的不杀之恩,然后三五成群地走出不归墩,消失在风雪茫茫的远方。
接着,李啸先安排骑兵离开。
全体骑兵由赞画吴亮带队,田威率领玄虎骑,王义守率领飞鹞子,加上那12名最新投靠加入的骑兵,以及那近70匹空置战马,带上充足的干粮与豆料,一同从陆路前往山东登州马停镇龙口墩。
然后,李啸安排全墩军兵家属,带上行李与墩内物品,由莫长荣护领,前往不归墩外海岸处上船。
家属们离去后,李啸看到,这两天才来到不归墩中,新近加入李啸军的医师陈麻子,和铁匠张铜柱等人,正带着伙计或工匠,默默地收李工具器械之类,做着最后的整理打包,以便上路。
李啸想到两天前,自已派吴亮去说动他们时,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唇舌,却没想到,这两人竟都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的理由都出奇地一致,那就是,能为李啸这样一心杀敌的大英雄效力,是一种难得的荣耀。更何况二人皆非本地之人,此去山东,也无甚牵挂。当时两人这番表态,让李啸感动不已。
“陈医师,张铁匠,两位方来不归墩,便又要随我军奔波劳苦,李某心下,实以为歉。”李啸走近他们,歉疚表态。
“大人如何说这等话,我等自入军中,便是自当为我军效力。岂有他人能去,而我等不能同行之理。”陈麻子与两名伙计一边整理药箱,一边笑着回道。
“就是,大人一心杀敌报国,小老儿心下实是佩服。此去山东定会更有发展,我等效此微力,何劳大人如此记挂。”张铜柱从一旁插话过来,他正与几个工匠手脚本麻利地收拾工具,黑红的脸庞上,尽是憨厚的笑容。
李啸感激地向他们点点头,还未说出感激之话,忽外面有人来报,说祖婉儿姑娘来了。
李啸大惊,这雪下得这般大,她来此做甚。
他随即让段时棨先带陈麻子与张铜柱一行人,先行赶往海边上船,然后,自已亲自去见祖婉儿。
段时棨等人应命而去。
一身风雪的祖婉儿,手中牵着一匹马,有如雕塑一般,静静地站在除了李啸外,空无一人的不归墩门口。
李啸一把将她拉入墩内。看着她冻得通红的脸庞,李啸心下,心疼莫名。
“婉儿,这么大的雪天,你怎么来了?”李啸一边拍打着她一身的雪花,一边轻声说道。
他兀自说话,婉儿却嘤地一声痛哭起来,一把将他紧紧地搂住。
婉儿胸前的两团柔软,让李啸内心一阵莫名的颤抖。
“李啸,你是不是早就有今天的打算了,为什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祖婉儿松开了一些,她低声怒喝,清澈的双眸,满含不解与愤怒,直直地与他对视。
李啸感觉脸上,突然有些发烧。
“婉儿,我也是因时事所迫,才不得不要离开辽西,前往山东。”李啸言语支吾。
“不,我不想知道你要去哪,我只问你,你为何不肯告诉我!”祖婉儿的声音愈发愤怒。“李啸,你可知道,还是我自已昨天方探得你要走消息,今天我才顶风冒雪来到这里。要不是我早到一步,你这混蛋是不是打算抛弃我就此离去了,你说,你说呀!”
祖婉儿连声追问,忽地双手捂面,呜呜大哭。
“婉儿,我李啸实话说了吧,之所以我不告诉你,实是因为,我这一去,前途莫测,风险难料。若让你离开故土,抛却父母,从锦衣玉食的富户小姐变成颠沛流离的流民氓妇,我李啸,怕要受一辈子良心的折磨了。”
李啸说完,感觉心中有种莫名的苦涩。
“李啸,你真的好傻!你说过,今生定要娶我的。为了这句话,我一个姑娘家,不顾名声,不怕人说,这般常来你处,已是下定决心要与你相守与共了。若你我二人,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那还谈何夫妻情份!我只说一句,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祖婉儿说到这里,眼中已满是泪光。
李啸心头一热,从背后将她一把抱紧:“李啸能得婉儿,实是上天之所眷。若李啸他日有负婉儿,我宁被。。。。。。”
一只纤纤玉手堵住了他的嘴,祖婉儿目光流盼,轻嗔道:“我好不容易躲开父母的监视,方来到这里,不是来听你赌咒发誓的。”
李啸心下愈是感动,一把将她搂得更紧。
“相信我,我李啸,到时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到时,我会风风光光地娶你!”李啸闻着她身上沁鼻的少女体香,脸色沉毅地喃喃说道。
漫天风雪中,李啸与祖婉儿策马从不归墩离去,前往远处的海岸。
李啸突然停止马蹄,他忍不住回望了一下,这住了大半个季度的不归墩,看着那块堆满了积雪的不归墩碑匾,李啸心下感慨万千。
不归墩,多么古怪的名字。是不是,从我当日住进来这一天起,就预示着我李啸,要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之路?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呼啸的风雪摭蔽了整个天地。
一个时辰后,全体人员终于全部上船。
李啸下令,福船收锚起航,随即南下。
此时,天色已黑透,李啸静静地站在船弦处,海天之间,一片看不透的黑暗,只有风雪兀自呼啸不停
耳边满是绵密的海涛声,厚厚棉服被海风吹得呼呼直响,但李啸心中,却有种难得的空明旷然的感觉。
与这茫茫海天相比,自已这个穿越客,有如沧海一粟,渺如微尘。只是这个渺小的自已,却要尽自已所能,在这明末天地间,奏出时代的最强音。
这应该是上天安排自已重返明末,最最重要的使命吧。
次日天明,风停雪住,晴朗的天空中,透出温暖人心的蔚蓝。
面目阴沉的祖大寿,率领锦州军兵二千多人,来到了空无一人的不归墩。
他跳下马来,开始仔细阅读贴在不归墩外墙上的一张大纸。
这是李啸离开不归墩前,亲手写下的纸张。他在上面讲述了自已不得不离开辽西的苦衷,以及攻击张得贵的走私队伍,并击杀与鞑子与勾结的守备王道奇的原因。
“大帅,眼下却该如何处置?”
说话的,是祖宽,表情复杂的他,低声地向祖大寿问道。
祖大寿沉默无声,只是他峻刻的外表下,脸上的肌肉隐隐在颤动。
良久,他的右手颤颤地举起,似乎要做一个出击的手势。
“大哥,不可出兵!那李啸,拐带了我家婉儿,亦已随其离去,若派水师攻击,只怕婉儿亦有不测!”
祖大寿右手一颤,顿时垂了下去。
他扭过头去,看到一脸愤懑无奈的堂弟祖大乐,正向自已拱求请求。
伫立在雪地之上的一众军兵,有如一群沉默的雕像。
祖大寿长叹一声,忽然感觉自已似乎全身力气皆被抽走了一般,极度疲惫。
“传本帅将令,那王道奇与张得贵被匪寇所袭杀,不归墩把总李啸与敌交战不知所踪。”祖大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艰难地说道:“此事尚待调查,全军就此返回锦州。”
“得令!”
得得马蹄声中,神情苍老憔悴的祖大寿,仰头怔怔地看着那一轮雪后的艳阳,嘴中,却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辽镇,失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