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军开始整理行装埋锅造饭之时,率全体唐军骑兵突入涿州城中的李啸,在守城明军的带领下,带着一众护卫,急急前往城中官邸,去见到已被人抬回到官邸的卢象升。
此时,李啸已了解到,城中守军之具体状况。
那就是,原本是五千守城明军,经此血战后,兵马数量仅存一半不到,而卢象升的四弟卢象同与五弟卢象坤,皆在守卫涿州南门的战斗,英勇牺牲了。
另外,兵部侍郎杨廷麟,虽是文官,却奋不顾身举刀杀敌,故亦身受重伤,而卢象升的二弟卢象晋和三弟卢象观,则分别受了轻伤。
整个涿州守卫战,堪称惨烈至极。
率领着一众护卫,穿梭在遍布尸首与鲜血的街道上的李啸,脸色肃然,心情极为沉重。
李啸方入卢象升官邸,便见到家丁队长陈安,正一脸忧色地与一名医官从卢象升房中,低头走了出来。
“医官,卢大人伤势,究竟如何,可还有救?”陈安急声问道。
“陈队长,恕,卢大人已被鞑虏砍断腹部经脉,肝肠皆破,又失血太多,这伤势实在过于沉重,已然命在须臾矣。在下医术浅薄,实无回天之力,还请各位长官早早安排后事吧。”
医官的声音很低,不过,还是被快步走近的李啸,听了个一清二楚。
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李啸原本因为清军退走而充满希望的心灵,瞬间沉入冰湖之底。
这率军与清军死拼的卢象升,竟然受了重伤?!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自已已尽最大努力去改变历史,这卢象升却还会与真实历史一样,最终牺牲性命,难道真的是天不佑忠良了么?
李啸忽然感觉,内心之中,有如压了一块巨石一般,压得他极其难受。
这时,陈安与那名医官,见到是唐军主将李啸前来,急忙上前行礼。
李啸嗯了一声,更不多话,急急便推开房门,一把冲入房中。
李啸看到,平躺在床榻上卢象升,盔甲已被取下,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他的腹部之处,裂开了一个可怕的大口子,那已然干涸的血迹,将整个腹部之处的衣物,染成暗红色的一大片。
在他旁边侍立的是他的两名弟弟,二弟卢象晋和三弟卢象观,两人身上缠着带血的绷带,皆是双眼红肿满脸悲戚之状。
听到房外传来的大批盔甲铁叶摩擦的哗哗声,因为失血过多,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下的卢象升,缓缓睁开眼晴。
“是,是唐国公来了么?”卢象升的声音很低微。
“卢总督,是我,是我李啸来看你了。”
李啸快步走到床榻前,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边声音柔和地说道。
卢象已然涣散无光的眼睛,徒地亮光一显,他艰难地转动头颅,在看清了旁边一身精钢盔甲满面血渍的李啸后,他原本木然的神情,陡地激动了起来。
“唐国公,本督我,我。。。。。。”卢象升喘着气,却是喉头哽咽,说不下去。
”卢总督,不必多说了。你的意思,本公心下自明,你且好好养伤便是。“李啸拉着他的手,柔声安慰道。
听了李啸安慰的话语,卢象升却是脸上泛起苦笑。
“唐国公,卢某伤势深重,已知大限将至。只不过,卢某在死前,还有几句心腹之话,想对你说。”卢象升咳嗽着,艰难地说道。
“卢总督你说吧,李某洗耳恭听。”
李啸紧紧攥着卢象升渐渐发凉的手,将头愈发凑近了些,眼中亦有泪光闪烁。
“唐国公,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我卢象升,自谕为大明忠臣,为国家尽心效死,现在想来,卢某今番战死于此地,虽尽了臣节,全了道义,但于国于君,又奚有何益!”卢象升眼角泛泪,艰难地说道。
“卢总督。。。。。。”
“唐国公,先前你力主与清廷议和,定了先安内再攘外之计,我卢象升全力反对,现在想来,何其愚矣!今日之战,卢某方知,我大明军力之孱弱,乃至于根本不是清军之对手!这般军兵,剿灭国中流匪尚是艰难,如何可去与那关外的鞑虏相争啊!”
说到这里,卢象升剧烈咳嗽起来,有如一只虾米一样,背部一弓一弓。
稍稍喘平了点,卢象升声音断续地说道:“前段时间,因朝中小人挑唆,卢某还与唐国公刀兵相向自相争执,于今想来,实是惭悔无极!今天,若不是唐国公不计前嫌,亲率军兵奋力相救,这涿州城怕早已落于清虏之手,卢某的首级,怕已早给清军割去请功了。唐国公这番相救之大恩,卢某只能来生再报了。“
”卢总督何出此言!过去的事,就不必多提。大家都是大明官军,抗击鞑虏,守望相助,自是理固宜然。卢总督只管安心养伤便是,不日定当霍然。”李啸脸上挤出笑容,还是柔声安慰于他。
卢象升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愈发艰难:“唐国公,卢某大限将至,已难活命,心下自明,你就不必多来安慰了。除了方才的话语,卢某还想对唐国公说的是,这涿州城中,这些残余兵马,我就不打算让他们回返宣镇而去,希望李大人能收留他们,让他们得以在唐军中效力。”
“卢总督,这。。。。。。”
卢象升一声轻叹道:“唐国公,本督之所以这般安排,亦是不得已。因卢某领军出征,现在这宣大总督之位,朝廷已令宣府巡抚陈新甲暂为代理,而卢某一死,陈新甲势必正式上任。卢某这些余部,皆为我之亲信,若返回宣府镇,那陈新甲不是能容人之辈,他们回去后难免多受排挤冷落。故卢某在想,反正无论在哪里当兵,都是为大明效力,又何必定要在一处地方才可呢。若他们能加入贵部,其战力虽不能与贵军相比,却亦可凭添助力,能为李大人忠心投效啊。”
卢象升说完,一双眼神散淡的瞳孔,却直直地盯着李啸,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李啸紧紧攥着卢象升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卢大人,你就放心吧。你既已这般安排,这些兵马,李某全部收下了。本公对他们,将会与我军其他将士一样,一视同仁,决不会亏待冷落。”
卢象升脸现感动,他又急急低声道:“唐国公,经此一战,虽有两位弟弟先我而去,却幸天不绝卢家,还有两位弟弟得以幸存。他们尚无正式官身,但依我之见,如他二人愿意,就让他们亦在唐国公帐下效力吧。”
卢象升刚刚说完,一旁的卢象晋与卢象观二人,便刷地跪地,向李啸低泣着禀道:“大哥既已作了决断,我二人如何敢不从命!恳请李大人量材为用,收留我二人,我二人定尽心竭力以报大人收留之恩!”
李啸急急搀扶起二人,连声道:“二位不必多礼,你二人既愿来我帐下效力,实为李某凭添助力,乃是李某求之不得之事啊!”
李啸扶起二人后,这时,卢象升微弱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二位贤弟,且退出房去,为兄还有番话语,要独与李大人说。”
卢象晋与卢象观两人对望了一眼,便施了一礼,急急退出房去。
房间中,仅剩卢象升与李啸两人。
卢象喘着气,直直凝视着李啸英俊坚毅的面容,有如一名亲切的兄长在看自已的弟弟一般。
“李啸,现在房中,只有你我二人在此,实有如兄弟一般,我也不再称呼你的爵衔了。”
“卢兄这般称呼甚好,李某心下亦然之。”
“李啸,那你跟为兄说句心里话,你,你以后,真的不会背叛大明吗?”
卢象升神情激动了起来,一句话说得继继续续,他直视着李啸,双眼之中,满是期待之色。
李啸直视着他,神情十分肃然,却始终没有说话。
房间中,一片让人压抑的沉默。
“李啸,本督已经不行了,你就不能和我说说心里话么?”卢象升的话语,明显带着一丝凄然。
李啸轻叹一声,终于开口答道:“卢兄,恕小弟直言,若大明有救,君上能辅,则李啸必会尽力辅佐之。若大明真的气数已尽,君上难于相辅,则小弟只能先全家国大义,力保这华夏江山与汉家百姓,让其不致于落于鞑虏蛮族之手,以全我汉家衣冠与上国文化。小弟之苦衷,望卢兄谅解之!”
李啸说完,离开椅子,冲着床榻上的卢象升纳头便拜,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
听着李啸的磕头声,床榻上的卢象升,有如一具木偶一般一动不动,只有两道浑浊的眼泪,从他眼角缓缓流出。
“李啸,你且起身,你之心思,为兄已知了。”
听了卢象升这微弱的话语,李啸才停止磕头,缓缓起身。
“李啸,其实,本督也猜到了,你这样的人中豪杰,又手握强军,如何会和我一样,屈就在这一片腌环境之中,苟且度日啊。”卢象升嘴角又泛起苦笑,他长长地轻叹了一声,脸上却满是期盼之色地说道:“李啸,若你果欲这般行事,为兄亦能理解。只是,为兄有个要求,希望你能满足于我,不然,为兄纵死,其心亦是难安啊!”
“卢兄但请明言!”
“李啸,在将来,不论你是割据一方也好,还是自立为帝也罢,只求你手下开恩,放过朱明皇家,给大明皇族留下一丝血脉吧。”卢象升老泪纵横,声音愈发哽咽:“若你能给朱明皇室一条活路,我卢象升,就是来世当牛当马,也会报答你的!”
李啸泪流满面,他的喉结一涌一涌地抖动着,面上的神情十分复杂。
最终,他冲着卢象升,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到李啸这般表态,卢象升长长地吁了口气,嘴角又泛起淡淡的笑容,只是眼中的光采,却越来越散淡。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向李啸满上泪痕的脸上抚摸而去,嘴里喃喃道:“李啸,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卢象升这辈子,能交到你这样的兄弟,也算没白活了。。。。。。”
一言未完,卢象升向李啸脸庞艰难探来的手,猛地垂了下去。
他死了。
“卢大哥!”
听到房中李啸开始大声嚎啕,房外的卢象晋与卢象观等人,亦急急冲入。
在见到卢象升那僵硬不动的尸体后,二人皆大放悲声。
很快,卢象升的家丁队长陈安,以及兵部待郎杨廷麟等人亦跌撞而入,见到死于床榻的卢象升后,亦是嚎哭不止,整个房间中,哀声一片。
最终,还是李啸先止住了哭泣。
“传本公之令,装殓卢总督及一众将士尸首,待清军退走后,于城外好生安葬。同时派出使者,前往京师报丧,求皇上旌表。”李啸面无表情,言语冰冷。
“得令!”
在一众明军收敛完尸首后,清军业已打点好了行装,且全军饱食完毕。随着多尔衮一声令下,全体清军拔营起程,浩浩荡荡地直往东南方向而去。
“李大人,快看,清军拔营启程了。”
站在城楼上的定北营副营长刘文秀,遥指一众远去的清军队伍,向一旁的李啸大声说道。
李啸只是轻轻地点点头,却是表情严肃,没有说话。
“李大人,你说,清军此去,却欲何往?”刘文秀轻问了一句。
李啸目光凝重,他长叹一声道:“本公敢料定,清军此去,定是要与另一部清军汇合,然后径行攻往山东而去。”
“哦,大人何以这般认为?”刘文秀一脸惊讶。
“哼,那清军心骄气盛,在这涿州城下受挫后,定要从他处找回损失与面子。且他们见得是我唐军来援,定会认为,现在山东已是一片空虚,可以任意蹂躏了。故他们此去,正好避实击虚,来打本公一个措手不及。”
李啸顿了下,复冷冷道:“更有可能的是,清军为报复我军偷袭金州与复州,以及报清廷宗室阿达礼剥皮揎草之大仇,从而会全力攻打我军的登州之地。”
“那大人现在该如何打算?可要尾随追击这些清军么?”刘文秀急急问道。
李啸摇了摇头:“我军远来奔袭,战到现在,已是人马俱疲,又焉可再战。且待我军步兵赶至后,于城中休整一天,便急回海边,乘水师船只返回山东驻守,再迎战敌军不迟。”
说到这里,李啸脸上闪过一丝狠色:“那些狗鞑子,以为山东是个香饽饽,可以一口吞下。但他们决不会想到,他们到了山东后,本将会毫不客气地掰断他们的狗牙,让这山东之地,成为他们永远的葬身之所!”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