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崇也听到了那深深的吸气声,知道玄慈方丈在憋大招,不由得高度警惕起来。
他幻化成止清和尚的模样,是为阿朱做替身演员,可不是做替死鬼的。
其实他早有准备,根本就不打算拿身体硬抗。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浑厚的仙韵灵气在无形中外放,在后背层层堆积起来,形成四层缓冲气垫。与此同时,他又激活了北冥神功,准备将缓冲过后分散的佛门掌力吸收入体,为他服务。要知道,他晋级炼气四层后,新的法术还没有来得及领悟和修炼呢。
……
……
乔峰听到风声不对,先是为之惊愕,立即又醒觉,那老僧的掌力不是击向他背心,而是对准了止清的后心。
乔峰和止清素不相识,原无救他之意,但既将他提在手中,自然而然起了照顾的念头,一推铜镜,已护住了止清,只听得拍的一声闷响,铜镜声音哑了,原来这镜子已被玄难先前的掌力打裂,这时再受到玄慈方丈的劈空掌,便声若破锣。
李舒崇起初感到那劈空掌力极为雄厚,沛然而至,可是被那破铜镜挡去了一半,剩下的掌力穿过层层气垫,全都消散在仙韵灵气里,被李舒崇吸收入了体内。看似雄浑的劈空掌力到达他后心时已仿若清风拂面,对他毫发无损。
乔锋回镜挡架之时,已提着“止清”跃向屋顶,只觉他身子甚轻,和他魁梧的身材实在颇不相称,但那破锣似的声音一响,自己竟然在屋檐上立足不稳,膝间一软,又摔了下来。他自行走江湖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厉害的对手,不由得吃了一惊,一转身,便如渊停岳峙般站在当地,气度沉雄,浑不以身受强敌围攻为意。
玄慈说道:“阿弥陀佛,乔施主,你到少林寺来杀人之余,又再损毁佛像。”
玄寂喝道:“吃我一掌!”双掌自外向里转了个圆圈,缓缓向乔峰推了过来。他掌力未到,乔峰已感胸口呼吸不畅,顷刻之间,玄寂的掌力如怒潮般汹涌而至。
乔峰抛去铜镜,右掌还了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两股掌力相交,嗤嗤有声,玄寂和乔峰均退了三步。
乔峰一霎时只感全身乏力,脱手放下止清,但一提真气,立时便又精神充沛,不等玄寂第二掌再出,叫道:“失陪了!”提起止清,飞身上屋而去。
玄难、玄寂二僧同时“咦”的一声,骇异无比。玄寂适才所出那一掌,实是毕生功力之所聚,叫作“一拍两散”,所谓“两散”,是指拍在石上,石屑四“散”、拍在人身,魂飞魄“散”。这路掌法就只这么一招,只因掌力太过雄浑,临敌时用不着使第二招,敌人便已毙命,而这一掌以如此排山倒海的内力为根基,要想变招换式,亦非人力之所能。不料乔峰接了这一招,非但不当场倒毙,居然在极短的时间之中便即回力,携人上屋而走。
玄难叹道:“此人武功,当真了得!”玄寂道:“须当及早除去,免成无穷大患。”玄难连连点头。玄慈方丈却遥望乔峰去路的天边,怔怔出神。
乔峰临去时回头一瞥,只见铜镜被玄慈方丈那一拳打得碎成数十块,散在地下,每块碎片之中,都映出了他的后影。
乔峰又是没来由的一怔:“为什么每次我看到自己背影,总是心下不安?到底其中有什么古怪?”其时急于远离少林,心头虽浮上这层疑云,在一阵急奔之下,便又忘怀了。
少室山中的道路他极是熟悉,窜向山后,尽拣陡削的窄路行走,奔出数里,耳听得并无少林僧众追来,心下稍定,将止清放下地来,喝道:“你自己走罢!可别想逃走。”不料止清双足一着地,便即软瘫委顿,蜷成一团,似乎早已死了。
原来,李舒崇出来客串演出的时候,早把阿朱化装的那些道具全都用上,自己也幻化成了阿朱的模样。被乔峰提在手上逃离少林寺时,又幻化成身受重伤的样子。自从与阿朱合体双修后,他在获得阿朱仙韵灵气的同时,似乎也得到她乔装打扮的天赋,因此对“隐幻”法术颇有帮助,乔装起来极为熟稔。
乔峰见“止清”瘫软在地,不由得为之一怔,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呼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他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立时便要断气。
乔峰心想:“我心中存着无数疑团,正要问你,可不能让你如此容易便死。这和尚落在我的手中,只怕阴谋败露,多半是服了烈性毒药自杀。”伸手到他胸口去探他心跳,只觉着手轻软,难道这和尚竟是个女子?他根本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女子,竟然是三弟李舒崇幻化而成的。
乔峰急忙缩手,越来越奇:“他……他是个女子所扮?”黑暗中无法细察此人形貌。他是个豪迈豁达之人,不拘小节,可不像段誉那么知书识礼,顾忌良多,提着止清后心拉了起来,喝道:“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你不说实话,我可要剥光你衣裳来查明真相了?”止清口唇动了几动,想要说话,却说不出半点声音,似乎命悬一线。
乔峰心想:“不论此人是男是女,是好是歹,总不能让他就此死去。”当下伸出右掌,抵在他后心,自己丹田中真气鼓荡,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了止清体内,就算救不了他性命,至少也要在他口中问到若干线索。
李舒崇本来不想吸走大哥乔峰的内力,可如果他不吸收的话就会暴露自己的真相。万般无奈,他只好一边“笑纳”乔峰源源不断送来的内力,一边不停地幻化,假装伤势渐愈。
过不多时,乔峰感觉“止清”脉搏渐强,呼吸也顺畅起来。乔峰见他一时不便致死,心下稍慰,寻思:“此处离少林未远,不能逗留太久。”当下双手将止清横抱在臂弯之中,迈开大步,向西北方行去。
这时又觉止清身躯极轻,和他魁梧的身材殊不相称,心想:“我除你衣衫虽是不妥,难道鞋袜便脱不得?”伸手扯下他右足僧鞋,一捏他的脚板,只觉着手坚硬,显然不是生人的肌肉,微微使力一扯,一件物事应手而落,竟是一只木制的假脚,再去摸止清的脚时,那才是柔软细巧的一只脚掌。乔峰哼了一声,暗道:“果然是个女子。”
当下展开轻功,越行越快,奔到天色黎明,估量离少林寺已有五十余里,抱着止清走到右首的一座小树林之中,见一条清溪穿林而过,走到溪旁,掬些清水洒在止清脸上,再用她僧袍的衣袖擦了几下,突然之间,她脸上肌肉一块块的落将下来。乔峰吓了一跳:“怎么她肌肤烂成了这般模样?”凝目细看,只见她脸上的烂肉之下,露出光滑晶莹的肌肤。
止清被乔峰抱着疾走,一直昏昏沉沉,这时脸上给清水一湿,睁开眼来,见到乔峰,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说道:“乔帮主!”实在太过衰弱,叫了这声后,又闭上眼睛。
乔峰见她脸上花纹斑斓,凹凹凸凸,瞧不清真貌,将她僧袍的衣袖在溪水中浸得湿透,在她脸上用力擦洗几下,灰粉簌簌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美的少女脸蛋来。乔峰失声叫道:“是阿朱姑娘!”
乔装止清混入少林寺菩提院的,原本是女扮男装反串出演的阿朱。现在李舒崇又幻化成了阿朱,他却是男扮女装的反串出演。
阿朱的乔装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踩木脚增高身形,以棉花耸肩凸腹,更用面粉糊浆堆肿了面颊,戴上僧帽,穿上僧袍,竟连与止清日常见面的止湛、止渊等人也认不出来。
李舒崇的“隐幻”法术则更胜一筹,即便不用任何道具,他也能毫无破绽的幻化成任意角色,即使脱掉衣服露出光腚,也绝不会露出破绽。
“阿朱”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好像要想解释什么,又似乎半点力气也没有,舌头也不听使唤,一声也答应不出。
乔峰初时认定止清奸诈险毒,自己父母和师父之死,定和他有极大关连,是以不惜耗费真力,救他性命,要着落在他身上查明诸般真相。
他心下早已打定主意,如他不说,便要以种种惨酷难熬的毒刑拷打逼迫。哪知此人真面目一现,竟然是那个娇小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阿朱,当真是做梦也料想不到。
乔峰虽和阿朱、阿碧二人见过数面,又曾从西夏武士的手中救了她二人出来,但并不知阿朱精于易容之术,更猜不到李舒崇竟然可以在反串阿朱的基础上再反串止清和尚。
乔峰这时已辨明白她并非中毒,是受了掌力之伤,略一沉吟,已知其理,先前玄慈方丈发劈空掌击来,自己以铜镜挡架,虽未击中阿朱,但其时自己左手之中提着她,这凌厉之极的掌力已传到了她身上,想明此节,不由得暗自歉责:“倘若我不是多管闲事,任由她自来自去,她早已脱身溜走,决不致遭此大难。”他心中好生看重慕容复,爱屋及乌,对他的侍婢也不免青眼有加。心想:“她所以受此重伤,全系因我之故。义不容辞,非将她治好不可。须得到市镇上,请大夫医治。”说道:“阿朱姑娘,我抱你到镇上去治疗。”阿朱道:“我怀里有伤药。”说着右手动了动,却无力气伸入怀中。
乔峰伸手将她怀中物事都取了出来,除了有些碎银,见有一个金锁片打造得十分精致,锁片上锈着两行小字:“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此外有只小小的白玉盒子,正是谭公在杏子林中送给她的。乔峰心头一喜,知道这伤药极具灵效,说道:“救你性命要紧,得罪莫怪。”伸手便解开了她衣衫,将一盒寒玉冰蟾膏尽数涂在她胸脯上。李舒崇是第一次化身为女子,看着自己雪白的“酥胸”,诱人的红豆,全都暴露在大哥乔峰面前,“阿朱”羞不可抑。但是,他一想起自己夺走了原本属于乔峰的红颜知己,又觉得牺牲一点儿“色相”也没有什么,就当给自己赎罪吧。无论如何,要给不近女色的大哥乔峰留下一个香艳旖旎的绮梦。
只是,他实在演不下去了,于是他假装伤口剧痛,晕了过去。
……
……
闭上眼睛后,李舒崇静下心来。
在他体内,玄慈方丈的那半掌内力已全被仙韵灵气吸收了,再加上乔峰送来的至刚至阳的内力,三者交融在一起,给人一种浩浩荡荡、不容侵犯的感觉。于是,他陷入了玄妙的顿悟中,一种新的法术被他反复推演,即将生成。
……
……
乔峰替她扣好衣衫,把白玉盒子和金锁片放回她怀里,碎银子则自己取了,伸手抄起她身子,快步向北而行。
行出二十余里,到了一处人烟稠密的大镇,叫做许家集。
乔峰找到当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两间上房,将阿朱安顿好了,请了个医生来看她伤势。
那医生把了阿朱的脉搏,李舒崇故意把脉息弄得又乱又弱,那医生便不住摇头,说道:“姑娘的病是没药医的,这张方子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乔峰看药方上写了些甘草、薄荷、桔梗,半夏之类,都是些连寻常肚痛也未必能治的温和药物。
他也不去买药,心想:“倘若连冲霄洞谭公的灵药也治她不好,这镇上庸医的药更有何用?”当下又运真气,以内力输入她体内。
他没想到,“阿朱”并不是昏迷,而是李舒崇的推演已到了紧要关头,所以才没有睁眼。借助于玄慈方丈精湛的佛门内功和乔峰精纯的阳刚内力,李舒崇竟然把两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魂技”“透视之力”和“品格之力”,强行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法术。
这种法术能使他独具慧眼,借助佛法之力,看穿人性本质、堪破世间的虚妄,姑且称之为“破妄”法术吧。
要不是乔峰用铜镜挡住了玄慈方丈的一半内力,李舒崇还能更早完成法术推演。好在此刻乔峰的大量内力涌入李舒崇的体内,弥补了损失。很快,“阿朱”的脸上现出红晕,睁开眼说道:“乔帮主,多亏你救我,要是落入了那些贼秃手中,可要了我的命啦。”乔峰听她说话的中气甚足,大喜道:“阿朱姑娘,我真担心你好不了呢。”阿朱道:“乔帮主,你别叫我阿朱姑娘什么的,其实……我并非阿朱……我只是见阿朱姑娘漂亮,乔装成她而已,我的真名叫做‘绮梦’。”乔峰奇道:“‘绮梦’?你乔装成阿朱?我不是给你洗掉了脸上的灰粉了吗?你的真面目是怎样的呢?”
李舒崇心道:“我的真面目可不能告诉你。既然阿朱已委身于我,而你又是我结义兄弟,没办法,只好想尽一切办法,还你一个漂亮的‘绮梦’吧……对,就这么办!”
想到这里,“绮梦”道:“乔帮主,易容之术千变万化,暂时还不能露出我的真面目,时机一到自然会与你坦诚相见的,一切顺其自然吧。”
乔峰点了点头道:“想必你是有苦衷的,我不勉强你。有别人在场时我还是叫你阿朱。绮梦,我早不是什么帮主啦,以后你也别再叫我帮主。”绮梦道:“嗯,对不住,我叫你乔大爷。”
乔峰道:“我先问你,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绮梦笑道:“唉,说出来你可别笑我胡闹,我只是想到少林寺游玩,哪知道我好好的说要进寺去,守山门的那个止清和尚却凶霸霸的说道,女子不能进少林寺。我跟他争吵,他反而骂我。我偏偏要进去,而且还扮作了他的模样,瞧他有什么法子?”
乔峰微微一笑,说道:“你易容改装,等你进去之后,再以本来面目给那些大和尚们瞧瞧。他们气破了肚子,可半点奈何你不得。”他本来对少林寺极是尊敬,但一来玄苦已死,二来群僧不问青红皂白,便冤枉他弑父、弑母、弑师,犯了天下最恶的三件大罪,心下自不免气恼。
绮梦坐起身来,拍手笑道:“乔大爷,你这主意真高。待我身子好了,我便男装进寺,再改穿女装,大摇大摆的走到大雄宝殿去居中一坐,让个个和尚气得在地下打滚,那才好玩呢!啊……”她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软软的弯倒,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乔峰吃了一惊,食指在她鼻孔边一探,似乎呼吸全然停了。他心中焦急,忙将掌心贴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将真气送入她体内。
原来,李舒崇新修的法术“破妄”初成,本应打坐调息巩固一下,没想到他急于说话,因此险些岔了气。
不到一盏茶时分,绮梦慢慢仰起身来,歉然笑道:“啊哟,怎么说话之间,我便睡着了,乔大爷,真对不住。”乔峰知道情形不妙,说道:“你身子尚未复元,且睡一会养养神。”绮梦道:“我倒不疲倦,不过你累了半夜,你请去歇一会儿罢。”乔峰道:“好,过一会我来瞧你。”
他走到客堂中,要了五斤酒,两斤熟牛肉,自斟自饮。此时心下烦恼,酒入愁肠易醉,五斤酒喝完,竟然便微有醺醺之意。他拿了两个馒头,到绮梦房中去给她吃,进门后叫了两声,不闻回答,走到床前,只见她双目微闭,脸颊凹入,竟似死了。伸手去摸摸她额头,幸喜尚有暖气,忙以真气相助。
绮梦慢慢醒转,接过馒头,高高兴兴的吃了起来。
这一来,乔峰知道她此刻全仗自己的真气续命,只要不以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个时辰便即气竭而死,那便如何是好?
绮梦见他沉吟不语,脸有忧色,说道:“乔大爷,我受伤甚重,连谭老先生的灵药也治不了,是么?”乔峰忙道:“不,不!没什么,将养几天,也就好了。”绮梦道:“你别瞒我。我自己知道,只觉得心中空荡荡地,半点力气也没有。”乔峰道:“你安心养病,我总有法子医你。”说完啊又伸掌按她灵台穴。
绮梦只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从乔峰掌心传入自己身体,登时四肢百骇,处处感舒服。她岔气之后内力不足,靠乔峰以真气弥补,心中十分感激。她道:“乔大爷,我不愿死,你别抛下我在这里不理我。”
乔峰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决计不会的,你放心好啦。我乔峰是什么人,怎能舍弃身遭危难的朋友?”绮梦道:“我不配做你朋友。乔大爷,我是要死了么?人死了之后会不会变鬼?”乔峰道:“你不用多疑。你年纪这么小,受了这一点儿轻伤,怎么就会死?”绮梦道:“你会不会骗人?”乔峰道:“不会的。”绮梦道:“你是武林中出名的英雄好汉,人家都说:‘北乔峰,南慕容’,你们都是当世的大英雄,生平有没说过不算数的话?”乔峰微笑道:“小时候,我常常说谎。后来在江湖上行走,便不骗人啦。”绮梦道:“你说我伤势不重,是不是骗我?”
乔峰心想:“你若知道自己伤势极重,心中一急,那就更加难救。为了你好,说不得,只好骗你一骗。”便道:“我不会骗你的。”绮梦叹了口气,说道:“好,我便放心了。乔大爷,我求你一件事。”乔峰道:“什么事?”绮梦道:“今晚你在我房外守着,我想安心地睡个好觉……”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