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阻击战第四日,明军阵地。
熊熊的火焰腾空而起,半空中浓烟滚滚,那是明军在烧后金战兵的尸体。这几日双方都死伤无数,在松山堡前留下了无数具尸体,见证着这场惨烈的恶战。
此时,那些明军辅兵正将后金士兵留下来的尸体堆在一起,洒上桐油和易燃物,一把火点燃起来。后金士兵尸体少说也有五千具以上,全部堆积第三道防线前,起码有半人高,值此天气炎热之际,就连阵风吹过也伴随着阵阵异味。
明军辅兵们执行的就是孙越陵的命令。那些阵亡的明军早就被辅兵拖到后山集体挖坑安葬,而后金留下来的尸体显然得不到这个待遇,只能被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松山堡简易营房内,孙越陵正召集都司守备以上将领举行军事会议,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虽说这一仗打的还不错,但眼前众将领的神情仍是有些低靡,孙越陵心中清楚,这一仗可说是一个大恶仗,杀敌一千自伤八百,锦州关宁军可说是元气大伤,所以他们自然高兴不起来。
见到气氛有些沉闷,孙越陵轻咳一声,首先开腔道:“诸位将军,这一仗虽然惨烈,但敌人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被我们挡在了松山,更为关键的是他们已经断粮,所以,我还是那句话,是战是退,你们都拿个主意出来,但说无妨!”
他的这句话说完后便环顾众将,却发现无人与他对视,不是默默垂下头去,就是将脸转到另一边,仿佛没听到这句话。
气氛顿时更加尴尬,显然这些将领都从赵率教那里得知了他昨日的态度,所以心中仍然不能释怀,对他心生芥蒂了。
无奈之下,孙越陵只好点名,对着赵率教道:“赵总兵,你说说看,是战还是退?”
赵率教心中有些不爽,暗想经略大人你昨夜不是说今日便给我们明确答复么,为何还要发问,显然是仍想与后金继续作战,但他此时又不便直接拂了孙越陵的面子,只好道:“回大人,末将仍然是昨日那句话,还是应该早些撤退才好。”
“轰”,赵率教带头说出这句话,营房里面立即炸开了锅,众多将领都交头接耳起来,纷纷赞同他的话。
游击陆炳更是踏前几步,对着孙越陵拱起了手,道:“经略大人,赵总兵说的对啊,末将十分赞同。非是我等惧战,而是再这样打下去,只怕跟我一起从广宁镇出来的老兄弟,全部都要撂在这里,咱总得给锦州关宁军留一点血脉吧!”
他的话一落,更有许多将领点头不迭地附和。
孙越陵心中暗叹,陆炳说的是大实话,再这样打下去他也难以保证这支队伍会不会被后金给全部消灭,要是和后金拼光了的话那么锦州关宁军就名存实亡了,往后只能倚靠宁远和山海关的军队,可那里是辽左将门扎堆的地方,能听他这个经略的调度么?
孙越陵看着陆炳,道:“陆将军,我知道你的弟弟和袍泽兄弟都在这场恶战中阵亡,他们都是我大明的忠勇之辈,是军中的楷模!你放心,我一定会上禀朝廷,为他们请功!”
“谢大人!”陆炳神情凝重,退了回去。
孙越陵语气变得沉重起来,语重心长道:“诸位将军,我孙越陵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解你们的难处。可你们不要忘了,皇太极的主力部队眼下就被我们拦在了松山,而且他们还断了粮食。我们难,他们其实更难,现在就是比哪一方的毅力强,哪一方能坚持的更久。谁能撑下去,谁就能取得胜利。”顿了一顿,叹息道,“这可是一个大好机会啊,十数年之国殇,振奋只待今朝,难道你们不想为那些死在鞑子手上的家人和兄弟报仇吗,难道你们不想驱除鞑虏,恢复国土吗?”
众将本以为他要转变心意,哪知还是这套说辞,不由都露出了郁闷神色。
孙越陵对着邓举道:“邓举,你认为我说的如何?”
邓举脸上露出了为难神色,期期艾艾道:“大人,你是了解我的,我当然愿意和你一道杀鞑子,否则就不会来辽左了。可是,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实在无法和鞑子硬拼下去,我们当然不怕死,可也不能……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性命吧!”
“就是就是。”众将连忙附和。
孙越陵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众意难违,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些将领讲清楚里面的厉害关系。若是就眼下情形来看,给予了后金如此沉重的打击,此时撤兵已经对得起朝廷和皇上了,犯不着逼着大家把命都丢在这里;可是他是一个来自后世的人,后金最终取明朝而代之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他的胸口,如果不能拔除掉这个心腹之患的话,他将寝食难安,对于后金的崛起,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感受深刻。
现在这里的所有将领,包括在宁远的袁崇焕和祖大寿,又有谁料得到最终明朝会被后金取代,从此华夏风骨不在、奴才走狗遍地都是呢?
所以,尽管伤亡惨重,尽管众意难违,他还是想尽力劝服大家留下来,一举解决掉后金这个心腹之患——以一镇将士之性命,换得大明百世之基,这个初衷,此时谁能理解?
“大人!”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沉思,只见一名将领大步走了上来,高声道,“大人早前不是跟我等说过只需死守松山三日么,如今三日之期已到,为何大人还不肯撤兵?还有,为何不见宁远兵前来援救?莫非大人是诓骗我等?”
“曹文绍,你怎么跟经略说话的?”赵率教一看是都司曹文绍,连忙对他斥喝道。
岂料曹文绍闷哼一声,继续说道:“难道我说错了,经略大人一开始不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孙越陵扬手阻止了赵率教,对着曹文绍道:“曹将军,本经略并未诓你。早在开战之前我就派人前去宁远让袁大人发兵,相信很快他们就会到来,到时候只要我们与宁远兵一起两面夹击,后金必败!”
“要是他们不来呢?难道我等就在此死等?”曹文绍字字不让,直视孙越陵道,“大人,军人马革裹尸本是常理,我曹文绍不怕死,可我不想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这仗根本就无法再打下去,为何大人非要让我等与鞑子拼个同归于尽?再说了,就算祖大寿、吴襄来了又能如何,我曹某第一个不相信他们能打赢后金战兵,届时他们只会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我们全军覆没!”
曹文绍的话更是激起了在场所有将领的认可,营房内再次变得闹哄哄起来。
孙越陵提高声音,逼视曹文绍道:“如果来的是满桂呢,难道你也认为他不敢与后金一战?”
“满桂?”曹文绍愣了愣,随即说道,“满将军自然有种与鞑子一战,但是仅凭他一镇之兵,也就能起到牵制作用,根本就无法战胜敌人,要知道鞑子在这里还有四万战兵,满桂部恐怕已不足二万,如此情况下与后金野战,根本就占不到丝毫便宜。”顿了一顿,又道,“除非祖大寿肯配合他一起行动,如此方能彻底消灭鞑子。”
孙越陵沉默了,曹文绍说的句句理,他根本就无法反驳。只要袁崇焕不动的话,光凭满桂还真是无法给予后金毁灭性打击,最多也就是像他们这样,拼着自身折损来消耗掉后金一部分实力。
而且到了这一刻,戚辽至今没有回来,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劝动袁崇焕,如果袁崇焕肯发兵的话还好说,如果袁崇焕自己不愿发兵,还阻止满桂前来的话,那么他们就彻底凉了,唯有撤退才是最佳的选择。
“大人!”赵率教的一声喊叫把他拉回了现实,“末将以为曹将军言之有理,除非宁远、山海关的兵马一起出动才能彻底消灭鞑子,这还要是在我们所有将士精诚配合的前提下,否则单单靠我们是无法阻挡鞑子突围的。而且……”赵率教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但说无妨!”孙越陵重重吐出这句话。
赵率教回头看了看在场将士,一字一句道:“末将认为,就算宁远兵肯出兵杀敌,但也一定会等着我们和满桂拼光了之后才行动,到时候便可一举夺得歼灭后金主力这个功劳,大人一番心血,只怕就付诸东流了……”
赵率教说到这里就没有往下说,但孙越陵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赵率教肯对他说出这番话,无疑已经将筹码压到了他这个东林首脑的身上。赵率教明显就是在劝谕他,就算能够歼灭鞑子,可到最后还是会被袁崇焕抢了功劳——那时候赵率教和满桂手上都没了兵,以后辽东就是袁崇焕说了算,他孙越陵往后调动一兵一卒都要看袁崇焕的脸色行事。
这是肺腑之言呐,孙越陵心中暗叹,虽说边将为国尽忠乃是本分,可是哪一个不想手握兵权背倚权臣,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就算孙越陵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营房外有兵士高声来报,说道:“禀大人,锦衣卫指挥同知戚大人回来了!”
孙越陵闻言大喜,叫道:“是么,快让他进来!”
“哗啦!”营帐一掀,魁梧敦厚的戚辽大踏步走了进来,对着孙越陵一拱手,说道:“大人,属下不辱使命,已让山海关总兵满桂发兵前来相助。此刻,满将军就陈兵鞑子身后三十里,只待大人之令!”
“好!”孙越陵一掌拍在桌上,无视众将的反对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再守几日,跟敌人拼一拼耐力,看看到底谁的命长!”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