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朝着这山峰高处爬去,孙越陵心中暗想,这些彝人居住在如此险恶的深山老林里面,无怪乎大明朝廷难以将其彻底剿灭,只能采取安抚和收编的方式来处理这些人,让他们成为治下的顺民。
虽然大明朝廷也屡次想要“改土归流”,但困难实在是太大,不付出血的代价,哪能如此轻易成功,而且,如今的东北边境之外,建虏女真虎视眈眈,明廷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关外,又哪有功夫跟这些身处高山密林之内的彝人来个彻底了断。
无怪乎奢崇明敢叛变明廷,攻打朝廷州县,自立为王。打胜了自然好,可以扩充兵力和土地;打败了,也不用愁,只要往这山里一躲,死守不出,大明朝廷也不能奈何他。
沿着山路而上,越来越高,放眼望去,只见山谷之内云雾缭绕,绿荫蔽日,景致倒是十分怡人。可惜孙越陵此刻没有欣赏风景的心情,他虽然表情轻松,但内心其实十分忐忑,也不知道这一次上山,会否给敌人识破。
自打决定要来这天蓬洞伊始,他就开始做功课,了解整个叛军的兵力和将领等各方面情况。
据他所知,这奢崇明原就是永宁的大土司,世袭永宁宣抚使一职,此人心机深沉,狡猾阴鸷,在天启元年,竟然趁着朝廷调兵援辽之际,派其女婿樊龙和部将张彤率兵二万至ZQ在校场演武之时杀死SC巡抚徐可求、总兵黄守魁,一举夺得ZQ并陆续攻陷了叙泸二州,破内江、资阳,兵逼成都,围困成都城达百日之久,后来在时任SC左布政使的朱燮元率兵反击之下,遭受失败才退守永宁。
奢崇明虽然丢了ZQ和长宁,樊龙和张彤也已经战死,但他在进攻成都的过程当中,早就夺得了大量的粮草和兵器,也招降了不少明朝的官员和将领,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尤其是他的儿子奢寅、部将樊虎以及已经身亡的樊龙,当年号称西蜀三霸,个个战力高强,勇武非凡,乃奢崇明帐下虎将。
另外加上从明军叛变过去的周邦泰、安銮等人,无不是勇武之辈。但是,最让明军担心的,却是叛敌的原川南兵备副使文道南,此人在明军之中甚久,深知明军虚实,而且为人心思细密、善于谋略。奢崇明奈有此人在,所在才敢在川南一带屡次和明军展开游击战,全是因为文道南为其出谋划策。眼下,此人被奢崇明授予军师一职,乃奢崇明首席智囊谋士。
所以,他此番上山,可谓是凶险重重,怎能不心中惊惧?
不多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山顶之上。孙越陵放眼一看,只见这青石崖主峰之上,竟然是一片极为广阔的平地,平地上建有无数厅堂、屋舍、军帐,前面竖立着一排排高大的栅栏,俨如一个军事堡垒。在道路的正前方尽头,建有一座高大的木楼,楼前悬挂着一副匾额,上书“天蓬洞”三个大字。
孙越陵诧异了,对着马侯说道:“这就是天蓬洞吗?怎么不是一个山洞?”
马侯道:“天蓬洞只是一个地名,这座山头就是天蓬洞了。”
孙越陵“哦”了一声,跟着那些彝兵来到了木楼之前。那个彝兵头领进去通报了,他们只得在外面等候。不多时,有兵士出来通传,让他们进入木楼大堂之中。
孙越陵的心脏不争气地狂跳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准备举步入楼。
一瞥之下,他看见马侯似乎也很紧张,纵然是山阳照射,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于是故作轻松笑道:“马子荣兄弟,听说彝人首领们最为热情,喜欢用烈酒和美人来款待远来的客人,看来你我今日便可大醉一番,享受齐人之福了。只不过,要是有美女投怀送抱的话,不知道你敢不敢笑纳啊?”
马侯岂不知道他的意思,闻言也笑了起来,心中的恐惧感随之消弭无形,说道:“胡军师,只要你敢,我就一定奉陪到底!”
二人进入大堂之后,孙越陵环目一看,只见堂中两旁木椅之上坐满了人,他左手边坐着的是身穿披挂的武将,右手边坐着穿着各式文官服饰的文臣,大堂当中搭起了一个高达半丈的高台,高台之上悬着一个匾额,上书“威虎堂”三个汉字。
高台之上一人大咧咧坐在虎皮椅上,豹头虎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朝着他们二人直射而来。这人年纪约在三十许间,头上围着黑色的包头,身上穿的却是一副齐腰甲,还披着一副宽阔的黑色披毡,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
这难道就是永宁宣抚使奢崇明吗?孙越陵心中暗想,从年纪上看来似乎不像,奢崇明应该没有这么年轻,此人恐怕是奢崇明的儿子奢寅。
果如他所料,左边的一员汉人将领对着他们大声说道:“见了蜀王,还不下跪参拜!”
孙越陵和马侯连忙俯身进行参拜之礼,并说道:“白莲教西南教会军师胡波,特来拜见蜀王。”奢崇明自号为大梁王,他儿子奢寅就自称为蜀王,这些情况孙越陵早已知晓。
奢寅神情严肃,盯着二人看了半晌,对着孙越陵说道:“你就是白莲教的军师胡波?”
孙越陵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学着胡波的腔调答道:“正是鄙人。”
“你身边的是何人?”奢寅再次问道,居然说的是一口流利的汉话。
孙越陵道:“这是我教中兄弟马子荣。”顿了顿,又道,“此番许掌教特意派我等二人前来,是有要事禀于大梁王和蜀王知晓。”
“哦?”奢寅眉毛一挑,道,“你说你是许掌教派来的,可有信物为证?”
这个孙越陵早就准备好了,连忙将从白莲教中缴获而来的符印递了上去,道:“请蜀王过目。”站在一旁的兵士将此符印拿给奢寅看后,奢寅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白莲教的符印。”笑了起来,对着孙越陵说道,“许掌教此番派你前来,是为了何事?”
“且慢!”就在这时,右边的一位文官站了起来,对着奢寅说道,“蜀王殿下,臣听闻川中白莲教骨干已经被明廷一网打尽,就连许成名也被擒获,怎么还能派人前来,还望蜀王明查,切勿中了朱燮元的奸计才是。”
奢寅闻言皱了皱眉头,对着孙越陵大声喝道:“许成名早已被明廷擒住,怎么可能派人前来。说,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冒充白莲教军师,是不是朱燮元那龟孙派来的奸细?”
孙越陵闻言心中大惊,许成名被朝廷擒获的消息十分隐秘,还不曾大肆宣扬,怎么这么快就传到了奢崇明军中?
背上不禁渗出了丝丝冷汗,脑中飞速旋转——从刚才那个文官的语气看来,他们对此事也不是全然的清楚,也许只是捕风捉影听到了一些消息,还没有完全证实。
也许,他一口咬死许成名没有被抓的话,或许能够蒙混过关。
这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了,连忙答道:“蜀王殿下,方才这位大人说的话确实是有其事,我白莲教召开大会的时间和地点,确实是被官府探子发现,但是,我们也及时杀掉了这个探子,迅速转移了人员和地点,官府根本就没有抓住我们教中的首脑人员,只不过拿住了一些小头目而已。”顿了顿,续道,“所以,许掌教才特命我前来与大梁王和蜀王相商,共议举兵事宜。”
他的这一番话中有真有假,虚实结合,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奢寅等人。
奢寅听了此话,犹豫起来,不禁把眼光投向了刚才那个说话的文官。
这名文官眯起了一双细眼,对着孙越陵冷笑道:“一派胡言,我分明就听闻许成名已经被朱燮元擒获,早就押赴到京师论死。”忽然大声喝道,“来人啦,将这二个奸细给我拿下,推出去斩了。”
他的话一落,立马有几名彝兵走上前来,准备将孙越陵和马侯二人拿下。
孙越陵听他如此一说,更是坚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许成名被擒一事的详细,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而已,否则的话,他不会说到许成名已经被押赴到京师处死——许成名分明还被关在按察使司的牢房里面,根本就没有被押赴京师,这人明显就是在试探他。
孙越陵想起了三国中的各种经典桥段,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神态极为昂扬睥睨。
果然,这名文官一挥手,阻止了捉拿他们的兵士,阴恻恻说道:“你笑什么?”
孙越陵冷笑道:“我笑蜀王殿下志气短浅,不分好歹,胸无韬谋。如此短视,怎可和大明军队交手,他日交战,必定死于朱燮元之手,不如趁早降了吧!”
这个桥段在三国之中被无数施展敌间计的谋士使用,向来无往而不利,可是令孙越陵万分诧异的是,他的话一落,奢寅竟然暴跳如雷,脸色涨红,大声吼道:“岂有此理,竟敢侮辱本王,来人,给我推下去乱棍打死。”
孙越陵一听这话冷汗又渗了出来,只感觉两腋之下都凉飕飕的,真是没想到,奢寅竟是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这回可真是打了一辈子大雁,反被雁啄了眼,看来彝人的首领们果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