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兰遮镇虽然在一鲲身岛的东面,但是市集繁华,人头攒动,一点也不比热兰遮城差,光是街道就规划得整整齐齐,纵横交错,俨然像是一个小城镇。
由于这座城镇的地理位置十分独特,成为了南来北往的各国海商贸易中转点,所以极具世界风情,各种充满异国情调的商品在市集上都有出售,各式肤色迥异的商贩在街上售货购物,这里仿佛成了世界的商业中心,无所不有,无所不容。
当李旦带着一干手下来到位于城镇南街的李家商行之时,他的儿子李国助早就带人在门外迎接。父子数月不见,自然是一番舔犊叙话。末了,李旦被迎入了商行的大堂之中,早有下人奉上热茶。
李旦喝着热茶,照例又对李国助进行了一番考问和训示。李国助老老实实将李旦不在的数月以来的经营情况禀报了一遍,然后垂首恭立一旁,按例静听父亲大人下一步指示。
有子如此,李旦感到很是欣慰。他是福建泉州人,打小家里便十分贫困,后来出海经营才发家致富,船队贸易范围扩展到了东南洋各国。正是由于他年少多舛,备受艰辛,所以极为珍惜眼前的一切,对于他的这个亲生儿子李国助,他也是倾尽了全部的心血,一心想要将他培育成材。
从李国助小时候起,他就遍请了大明名师教他学习经义,还请了日本有名的武士传授他刀法和剑法,企图将他培育成文物双全的接班人。李国助果然也是不负他所望,在他的严格督管之下,文韬武艺不一不精,成为他生意上极为强力的助手。
李旦放下茶杯,淡淡道:“国助,你果然没有辜负为父的一番期望,将商行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为父感到十分欣慰。如此再过得三年五载,为父的所有营生少不得都要交给你来打理,你可千万要恭谨自持,勤勉费心,不可枉费了为父的一片苦心!”
李国助恭敬说道:“父亲大人的训示孩儿谨记在心,一定会刻苦用心,不辜负您的一番期望。”
李旦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如今福建的局势已经不同以往,巡抚朱钦相大人要改变以前的海贸政策,施行新的治海方略。为父为了保持家族生意稳定发展,已经向朱大人表态支持他的改革,并且还和新任的按察使孙大人攀上了关系。过段时间我便将孙大人介绍与你相识,你往后要和他多多亲近,与他保持友好关系。”
李国助听后惊讶道:“父亲大人,以前我们在福建的生意不是一向由俞大帅照看的么,怎么又变成了按察使孙大人?这是为何?”
李旦叹了口气,解释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如今福建官府的高层人事已经发生了变动,俞大帅已经不被巡抚大人所信任。如今巡抚大人最为信任的便是按察使孙越陵大人,恐怕往后所有的海贸政策都会与他进行商议,让他来负责实施。”顿了一顿,又道,“所以说,我要你和孙大人保持好关系,这样我们的生意才能长久发展。”
李国助默然片刻,忽然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孩儿也曾听说过这个孙大人的事迹,听说他是东林党中的成员,如今……如今这东林党在朝中已然失势,这个所谓孙大人,能够斗得过根深叶大的俞大帅么?”顿了顿,又道,“孩子只怕届时这个孙大人要被朝廷革职拿办,赶出福建呢!”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言乱语?”李旦忍不住呵斥道。
李国助这一次没有退让,而是继续说道:“孩儿还听说了,那些东林党的余孽们,没有一个能够善终的,就连那些革职致仕的东林君子们也被魏忠贤派人一一抓回了京师,下到了诏狱之内。”说到这里,看着李旦愈来愈难看的脸色,道,“只怕到时候这个孙大人也免不了夺职下狱的下场,父亲大人将宝押在此人身上,是不是有所不智啊?”
“放肆!”李旦彻底怒了,有生以来,这还是李国助第一次质疑他的决定,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令他这个素来自诩家教严厉的人感到十分难以接受。
李旦气不可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李国助喝道:“你竟敢如此跟我说话,翅膀变硬了是不是?”
李国助紧绷着脸,垂着头说道:“这是孩儿的一片肺腑之言,为何父亲大人听不进去?”
“肺腑之言?”李旦怒极反笑,说道,“你这是完全看不清眼前的形势,糊涂之至,枉我苦心对你栽培。”不等李国助说话,径自说了下去,道:“创业容易守成难,为父创立这诺大的家业,你以为是很容易的事么?为父闯荡江湖多年,看人看事岂会不如你?你别看俞咨皋权大势大,他在福建盘根多年,操控海贸,恐怕早就惹得了朝廷的不满,否则朱大人怎会轻易改变海贸政策?朝廷又怎会派出孙大人按察福建?”
说到这里,恨恨看了李国助一眼,继续说道:“朱钦相改变海贸政策,首当其冲的便是这俞咨皋,针对的对象也就是他。孙越陵虽然年轻,但据为父所知所见,其人乃是一个刚正不阿、不畏权势的官员,东林虽然失势,但不代表当今皇上并不看重于他,否则便不会赐予他生杀予夺的金牌令箭。”见李国助不敢反驳,怒气稍歇,续道,“我们做生意买卖的,自然是希望生意能够长久持续的发展,既然朱、孙二人要改革海贸,我们自当要遵从而行,就算日后他们失势,我们也是秉承官府意思而为,又有谁人可以刁难到我们?倘若我们此时还和俞咨皋绑作一团,要是他赢了还好说;他要是输了的话,我们也将遭来覆灭之灾。”
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所谓未滤胜,先滤败,枉你还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连这点粗浅道理也想不明白?”
李国助沉默半晌后,方静静说道:“恐怕父亲大人是年纪越大,胆量却越小了吧,你如此蛇鼠两端、左右摇摆,岂能将自家生意做大?”
“你说什么?”李旦本来平息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升了起来,指着李国助骂道:“你……你这个不孝子,竟敢如此对你父亲说话?”
李国助似乎对他的指责恍如未见,只是淡淡说道:“父亲大人,看来您果然是老了,胆子也变小了,不再像以前般睥睨无惧、纵横肆意,而是变得畏首畏尾,顾虑重重。”顿了一顿,续道,“难道您忘了当年您是如何将这跨海贸易扩展到东南洋各国的吗?难道您忘了您当前是如何纵横东海的吗?区区一个失势的东林余党,就将你吓破了胆,传扬了出去,不怕东海群豪笑话于您吗?”
“啪”的一声,李旦扬起手掌扇了李国助一记耳光,双目已经瞪得老大,喝道:“你太不像话了,如此目无尊长,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李国助虽然挨了他老子一记耳光,但神色却变得愈加沉静,说道:“父亲大人,你打吧,用力的打,自小到大,你就没有少打过我,我也不在乎多挨你这一巴掌!”
李旦气极,只是指着他骂道:“不孝子……忤逆子……”竟然气得捂着胸口,再也说不下去。
李国助神情不变,说道:“不管如何,今日孩儿也要把话向您老人家说清楚。孩儿这一次不仅不赞同你的观点,还决定大举李家旗号,全力支持俞大帅,从此李家商队唯俞大帅之命是从!”
“你……你敢?”李旦脸色气得通红,喝道,“李家商行现今做主的是我,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是么?”李国助嘴角一动,淡淡吐出了这句话后,说道,“如今你老人家年事已高,还不愿回乡安享晚年么?还舍不得放权于我么?你是打算等到千秋之后才将商队的交予我来负责么?”
李旦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叫道:“杨六、杨七,将这大逆不道的竖子给我绑起来,关进柴房。”
当他的话语一落,只见厅外走进来两名汉子,站在李国助的身后,只是却没有动手。
李国助摇头一叹,对着李旦说道:“父亲大人,孩儿今日既然能够对你说出这番话,自然是有所准备,父亲大人您自诩深谋远虑,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李旦闻言大惊,指着杨六、杨七叫道:“你们两个还不动手?”杨六、杨七却纹丝不动,对他的话恍如未闻。
“难道你们也想造反么?”李旦气炸胸肺,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李国助苦笑一声,道:“父亲大人,难道您还看不出来,他们已经不再听你的命令了么?”旋又说道,“今日少不得便要委屈父亲大人您了,等得我将李家生意做大,与俞大帅一起搞倒孙越陵后,再来向你老人家请罪了!”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杨六、杨七便朝着李旦而去。
李旦喘着粗气,怒骂道:“竖子,你这样做不会有好下场的,你这个蠢货……”
……
热兰遮城堡内,满脸焦急神态的郑一官对着孙越陵说道:“大人,事情恐怕不秒!”
孙越陵道:“何以见得?”
郑一官道:“使节团派去和王守备联系的人午间就出去了,至今没有返回,也不知道王守备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而且,我看到了很多配枪的荷兰士兵进入了热兰遮城,看情况似乎荷兰人将要有所行动。”
“是么?”孙越陵心头一惊,莫非宋克这厮要改变主意,打算对使节团用强。这没有道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来说,现今的情况下宋克这样做实属不智啊,他这样做一点好处也没有。
就算宋克能将使节团的人扣留在城堡内,可是以现今台湾的形势,不仅有颜思齐驻扎在北港的势力,热兰遮镇更有李旦的势力,这些汉人势力如今都倒向了以孙越陵为首的大明官府,宋克这样做不怕引来他们的仇视么?还是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摆平这些人?
荷兰舰队虽然无敌,可是这并非是在海上作战,而是陆地上的斗争,宋克真要如此决绝的话,不怕双方拼个鱼死网破么,到时候哪一方都得不到任何好处。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很快就从廊道上来到了门口,紧接着“哐啷”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只见普朗克带着几名火枪手大步走了进来,用不纯熟的汉话对着孙越陵笑道:“孙使节,不好意思,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开这个房门半步,直到我们允许你离开为止。”
果然是事有蹊跷,孙越陵脸色不变,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打算软禁本使?”
普朗克傲然一笑,道:“是又怎么样?我们就是打算这么做!”
孙越陵怒哼一声,道:“你要知道,本使可是福建的按察使,大明的使节,你们这样做,只会惹来两国之间的战争。”
普朗克哈哈大笑,骂道:“就凭你们破船和烂炮,以为我们会怕了你们吗?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囚犯,还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摆威风,来人,给我锁起来!”
他的话一落,两旁的士兵拿着镣铐和脚铐走上前来,就要给孙越陵戴上。
“大胆!”郑一官冲着普朗克大喝,“竟敢侮辱上国使节?”
“你给我闭嘴!”普朗克狠狠骂了一句,对着郑一官就飞起了一脚,将他踢倒一旁,叫道,“还敢在老子面前摆威风,不知死活。”
孙越陵冷静下来,对着普朗克说道:“你去告诉宋克,他这样做,只会逼得台湾的汉人纷纷不满,要是颜思齐和李旦率人来攻的话,恐怕你们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我塞你目的!”普朗克冲着孙越陵脱口而出一句国骂,喝道,“你还是想想你自己的处境吧,你的手下和护兵们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瞎操什么心!”
说罢,不容孙越陵分说,指挥手下一拥而上,将他和郑一官都戴上了镣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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