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越陵见他神态,似乎并不是受了李国助的虐待,心中稍安,道:“原来如此,李老板可要保重身子,往后本官还有很多事得倚赖你想帮啊!”
李旦笑道:“多谢大人抬举,在下一定竭心尽力为大人效忠!”
孙越陵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很快,院外的街道上就响起了震耳的喊杀声和兵刃交击之声。孙越陵知道李国助已经入彀了,对着李旦道:“李老板,看来你的儿子已经回来这里了。”
李旦的神色又变得紧张起来,颤抖着声音道:“是……是的,大人,要是劣子冥顽不灵的话,大人……不要顾及我的想法,大可将他……将他就地……咳咳……”话没说完,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眼前的李旦似乎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孙越陵不愿再看到他担心的样子,宽慰道:“李老板尽可放心,本官既然下了不要伤及令郎的命令,相信没有人胆敢违抗。本官一定将令郎毫发无损的交由你来处置。”
李旦双目透出感激神色,对着孙越陵拱手道:“多谢……多谢大人……李旦教子无方,一定……一定对他严惩不贷……”
又过了一些时候,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变小,孙越陵知道时辰差不多了,起身道:“诸位,随我出门吧,想必战斗已经结束。”
众人连忙起身跟随。
当孙越陵带着各大商会的主事人来到大街之上时,果见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除了一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之外,大部分李国助带出去的手下们已经弃械投降,被押在一旁。只有少数对李国助死忠的人仍然聚拢在李国助身边做着殊死反抗,被使节团的人马重重围困。
众人见他来到,连忙将包围圈分了开来,让他带着人从中通过。
见到孙越陵来到,一直负责此次突袭行动的东方胜平连忙奔上前来,对着他说道:“大人,李国助不肯投降,兀自殊死反抗!”
孙越陵走上前去,只见对面十数人当中,为首的那人身形高瘦,相貌清矍,只是此刻已变得满脸戾气,血迹斑斑,对着他说道:“你就是李国助?”
李国助盯着孙越陵看了半晌,方从牙齿里狠狠吐出一句道:“你就是福建按察使孙越陵?”
孙越陵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官就是孙越陵。你可知道,你倒向荷兰人,软禁你的父亲,种种行为其实是在与大明朝廷为敌?”
“我呸!”李国助怒骂一句,道,“就凭你也能代表大明朝廷?你也不过是个失势的东林党徒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
“放肆,胆敢这样对大人说话!”李旦在一旁忍不住了,连忙踏前几步,对着李国助喝道,“还不赶紧弃械投降,大人或可饶了你的性命!”
李国助双目射出怒火,对着李旦吼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又何必摇尾乞怜?亏你英明一世,如今也变成了阿谀奉承之徒!”
“孽子,不孝子……”李旦浑身发抖,指着李国助说不出话来,猛地又是一阵咳嗽,竟然对着地上咳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国助见状浑身一颤,踏前一步道:“父亲……”
孙越陵暗叹一口气,对着李国助道:“要是你肯放下兵器,从此站在大明官府一边的话,我可以对你既往不咎,原谅你所犯下的过错。”
李国助抬起头来,看着孙越陵嘶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以为你能得势多久?你们东林人已经彻底倒台,就连杨涟、左光斗等所谓‘六君子’都已经被关进诏狱,我看用不了多久,你孙越陵也逃不过魏忠贤的手掌,迟早下诏狱论死!”
孙越陵闻言猛地一震,惊道:“你说什么?杨涟、左光斗被关进了诏狱?”
李国助见他一脸惊慌,哈哈大笑道:“怎么?孙大人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枉称自己是东林党人?”见他没有说话,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道,“杨涟和左光斗已在半月前被锦衣卫缇骑抓捕回京,下到诏狱之内,其他什么周朝瑞、魏大中之流,也逃不过被捕下狱的下场。”
孙越陵虎躯剧震,顿感脑中一片空白。
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喃喃叹道:“这一天,终于来了。”虽然他知道杨涟、左光斗等“六君子”迟早要被阉党祸害致死,但潜意识里一直回避着这个问题,连想都不敢去想。如今李国助当头棒喝,一下子就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软肋,让他惊惧难明。
李国助嘿嘿冷笑,道:“孙大人,朝中的东林党人已经尽数被逐,你如今已是孤家寡人,斗不过魏忠贤的。我劝你还是不要与俞大帅作对,否则的话,恐怕你自身都难保,也许你傍上俞大帅还有一线生机,以大帅在朝中的人脉,必定能够将你保全下来。希望你考虑清楚,最好是放了我,我或许会在大帅面前为你说上几句好话……哈哈……”
见到孙越陵默不作声,众人都以为他心中产生了动摇,神情都黯淡下来。
就连李旦也以为孙越陵已经禁受不住他儿子的蛊惑,对着孙越陵啜嚅道:“大人……”
孙越陵猛地喝道:“东方胜平何在?”
东方胜平早就侍立一旁,闻言沉声答道:“属下在。”
孙越陵一指李国助,道:“给我拿下!”说罢,在众人的惊讶表情之中,转头迈步而去。
……
热兰遮镇被使节团队伍突袭拿下之后,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荷兰舰队长官宋克的耳中。听到这个消息后,宋克无比恼怒,当即在热兰遮堡召集除了海军外的所有陆战士兵朝着热兰遮镇而来,企图一举夺回这个素来在他们管治之下的热闹市集。
热兰遮镇李家商行内,孙越陵召集众人举行临时会议,商议如何抵抗荷兰人的进攻。此刻,热兰遮镇的武装势力在他和李旦的整合之下,已经完全听命于他这个按察使的指挥,唯他的命令是从。
纵然如此,孙越陵也不敢有丝毫轻松大意。荷兰人的兵力有上千人,且装备精良;他们整个使节团的近百人,加上从北面迂回而来的颜思齐部三百人和热兰遮镇上的五百人,虽说人数规模与敌方相当,但毕竟是由各股势力混杂而成,要是明刀明枪和荷兰士兵对阵,恐怕未必便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由热兰遮镇各家商行组织起来的五百民壮,向来身处荷兰人的管治之下,如今虽说听从了他的命令转而对付起荷兰人,但毕竟只是迫于他和李旦所施加的压力,要是使节团和颜思齐的队伍一旦露出颓势,他们势必会龟缩退后,不敢真正与荷兰人拼杀。
要守住眼下的热兰遮镇,恐怕会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孙越陵非但没有气馁,反而被激发出了无穷斗志。颜思齐部也愈发的战意高涨,自从他们从日本来到北港经营后,没少受盘踞在大员一带的荷兰人的气,如今有孙越陵这个朝廷大官作靠山,他们恨不得立即与荷兰人开战,将之逐出台湾。
这一战的胜负十分关键,直接影响着大明和荷兰两国对台湾的控制权,获胜的一方在台湾的影响力将会大大提升,并从此在这个东南洋贸易的中转站取得贸易往来的主导权。
所以,这一仗关系甚大,不容落败。
在战斗之前,孙越陵还是向荷兰人派出了使者,希望宋克能够再次与他一面,因为战争只是最后的手段,如果宋克愿意和他坐下来谈判的话,他决计不会带着台湾的汉人势力与荷兰人作对,双方可以竭诚合作,共取所需。
但孙越陵的诚意换来了荷兰人的冷漠,宋克严词拒绝了孙越陵的要求,并决意对热兰遮镇发起攻击。
午时三刻,荷兰人正式对热兰遮镇南门发起攻击。
宋克将千名整装士兵分为三个分队,第一队近三百人朝着南门牌坊轰涌冲来。这些分队士兵都是混合兵种,冲在最前面的是长枪兵和刀盾兵,后面的才是火枪兵,可见荷兰士兵果然是训练有素,居然能够结成如此巧妙的兵阵。
孙越陵知道和荷兰人硬杠不是办法,所以早就拟定采取以消耗战和巷战为主的策略。见到荷兰兵阵冲到了牌坊下,颜思齐蓦地大喝一声道:“放箭!”
“嗖嗖嗖嗖”,无数早就弯弓搭箭以待的属下们纷纷瞄准目标,将手中的利箭射向了冲在最前面的荷兰人兵士。
敌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有这一手,刀盾兵迅速靠前,举起了手中的盾牌抵挡着如暴风骤雨般的第一轮齐射。但是纵然如此,也被射倒了十数名冲在前面的人。紧接着,第二轮齐射又开始了,在荷兰士兵冲到牌坊下时,明方已经射出了三轮箭雨,大大延缓了敌人攻入的时间。
眼看着敌人已经冲过了牌坊,颜思齐再发一声喊,南门口的弓箭手全部收起了弓箭,全体缩回了街巷之中,瞬间走的一个也不剩。
荷兰第一队士兵在付出了近四十人的代价后,终于冲入了南门街。可是等待着他们的是早就埋伏在街道两侧的刀剑手,这些人都是颜思齐的精锐属下,多年来跟着他厮杀滚打,战力远超一般的兵卒,其中很多人更是身负武艺的好手。
荷兰人想不到素来在他们面前低声下气的颜思齐部竟然如此勇猛,连忙接阵应对。
“砰砰”连声,荷兰火枪手也在长枪兵的掩护下对着两旁轰涌而出的明人射去,瞬间便放倒了一批冲在最前面的人。
作为颜思齐手下第一猛将,李魁奇手中拿出一把长刀,率先冲向了荷兰人的长枪阵,逢人便砍,遇敌便杀。岂料,长枪阵侧后的火枪手们再次将手中火枪端起,瞄准了他们这些冲进己方兵阵中的人,再次开火射击。
“吗的,连发火铳!”李魁奇怒骂一声,连忙闪身躲避。荷兰人的燧发枪不同于明军的火绳枪,火绳枪击发一次后便要清膛上药,很是耗费工夫,只要被抵身相触的话,火绳枪比烧火棍还不如;可燧发枪是靠燧石打火射击,可以连接发射,近战中威力巨大。
如果没有眼前的刀盾兵和枪兵作掩护的话,李魁奇还有信心杀溃敌人的火枪阵,可现在的情况却恰恰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如果这样和荷兰人纠缠下去,他们这三百人恐怕全部都要交代在这里。
幸亏他们早有布置,李魁奇啜唇一啸,一声清厉的嘶声划破长空,早就埋伏在街道两旁房舍之上的兄弟们纷纷现身,手中拿着各式武器,大声喊叫着,从房屋之上跃入荷兰人的火枪阵中,一阵疯狂斩杀,瞬间就逆转了整个形势,将荷兰人杀的不住倒退。
见到荷兰人抵挡不住,李魁奇猛喝道:“给我杀!”带着手下们,朝着不住溃败的荷兰人冲去,手中钢刀狂舞乱斩,大有痛打落水狗的架势。
荷兰人的第一次进攻,在孙越陵和颜思齐的苦心应对之下,遭到了彻底的失败。第一队三百士兵死亡过半,丢枪弃盾地逃了回去。
宋克见状大怒,这些荷兰士兵可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募兵,就连刚才的多兵种混合兵阵,也是模仿了欧洲战神古斯塔夫二世的步兵方阵,没想到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竟被这些手执刀剑的蛮夫所败。
宋克感到不能接受这个侮辱,可是却没勇气派出第二兵队冲进这纵深很长的街道之内,蓦地对着属下喝道:“换炮队,给我开轰!”
荷兰士兵听到命令后,立刻换上了炮兵队列,将十数门大炮推上前来,调整好射击位置,准备对热兰遮镇发起炮轰。
远远观战的孙越陵见状大吃一惊,宋克简直是疯了,不惜以整个热兰遮镇作为代价,也要赢得此次战争的胜利。要知道热兰遮镇向来是作为热兰遮堡的属城,镇上不仅各国的商行商会,还囤积有大量的物资货物,他如此作为,分明就是不惜毁掉这个城镇来赢取此次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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