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孙越陵力排众议,再次带人前往热兰遮堡和宋克举行会谈。
这一次,荷兰人没有了以往那种嚣张至极的神色,态度极为谦恭友善,宋克更是对着孙越陵行了俯身半跪的大礼,隆重款待了使节团一行。
孙越陵此次的态度比任何一次商谈都要强硬,接连提出了许多令荷兰人感到难以接受的条件。宋克不敢顶撞,而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反对意见,对明方的苛刻条件进行了抗争。
经过半日的商谈,双方终于达成初步协议,由双方书办写成文字记录在册,签字盖印,各执一份。
在这份文书里,明方主要提出了三大条件:一是往后荷兰人必须按照明国的海贸政策来进行贸易,不得私自勾连海商走私;二是从此热兰遮镇要实行高度自治,不再依附荷兰人的管理。本来这第二条孙越陵打算让明国来对热兰遮镇行使主权,但宋克等坚决不答应,无奈之下只好折中如此。这样一来,虽说热兰遮镇仍要处在荷兰人的影响之下,但毕竟名义上不受其统辖,万一有变大明随时能够派员介入;三是荷兰人必须交出被明国通缉的海盗许心素,并且保证从此以后不再包庇任何被明国官府通缉的要犯,不得与明国官府作对。
除此三大协定之外,还有一些附属的小条件,经过双方的反复商谈,也都取得了一致的看法。
商谈完毕之后,孙越陵向宋克提出了要其归停留在港湾内的使节团商船,宋克自然是一口应允,并恳求孙越陵一行在热兰遮堡共进午餐后才行离开。
到了这个时候,孙越陵不担心荷兰人心口不一,就算是他们心中不服又怎样?在现今的情势下,台湾的汉人势力在他的干预之下已经得到了大幅的整合,北港的颜思齐部和热兰遮镇的李旦部已经彻底效忠于明朝,就连台南大肚王国的势力也和明朝交好。
荷兰人的兵力并就不多,在热兰遮镇一战当中又损耗过半,实力大伤。作为一个远涉海洋而来的他国势力,荷兰人如今能在台湾站住脚已经非常不错,更遑论用武力征服整个台湾了,要是荷兰人继续对台湾的其他势力采取打压态度的话,消耗战一旦打起来,他们能够从台湾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孙越陵不知道他这么横插一脚,会不会对将来台湾被荷兰人所统治的历史产生影响,但他知道的是,按照目前的局势展下去,只要台湾的汉人势力能够继续保持团结一致,少出一些像许心素那样的卖国贼的话,那么荷兰人要想完全掌控台湾永远不可能变成现实。
达成协议后,孙越陵将命令交代下去,各方尽快处理完善后事宜,并且往后要按照大明的政策来行事,务必恪守大明和荷兰达成的协议,不能违背,更不能挑起纷争。
接下来的十数日孙越陵都留在热兰遮镇,一边指导他们成立商会联盟进行自治,一边命令手下准备各式物资用具以备返程事宜。岂料,颜思齐说什么也不答应孙越陵回闽,强烈要求他一定要前往北港巡视,看一看在他手中达成的“跨海开台”之事的落实情况。孙越陵无法,只得答应了颜思齐的这个请求,决定先去北港巡查一番后,再返航回福建。
这日,傲天门的门主傲福永带着手下前来向孙越陵作别。因为孙越陵要去北港,而傲福永等人诸事完毕,不能在台湾久留,所以要先行一步返航。
孙越陵明白傲福永的心情,傲天门本就每况愈下,如今又有傲天行这等重将陨亡,他心中岂会快乐,不由拉着他的手宽慰道:“傲天行不仅是你的叔父,更是孙某的故交,如今他罹难台湾,也算是为国捐躯,官府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奋勇之功。门主尽可放心,只要有我孙越陵一天在,定为你们傲天门保驾护航,让你们早复往日荣光!”
傲福永瘦弱脸庞上的悲伤神情化作了一片感动神色,对着孙越陵连声致谢,道:“大人真乃仁义之君子……”
送别傲天门商队三日后,李旦又来向孙越陵作别,说是身体有恙,要返回日本静养一段时间。
孙越陵对此表示理解,李旦被他儿子李国助囚禁之后,虽然被他救了下来,可郁怒攻心下竟然染上了肺病,咳的越来越严重,服了好几副汤药都于事无补,所以想要返回日本寻觅良医诊断。
眼前的李旦脸色一片苍白,毫无血色,对着他喘息道:“大人……在下实在是有心为大人效力,奈何身子衰弱,只能等到……等到病好了,再来伺候大人……”
孙越陵见他临走都不忘向自己表忠心,心中多少涌起了感动,看着他道:“李老板有心了,你且去日本安心养病吧,等到病好了再来福建便是,本官随时恭候大驾!”
李旦勉强笑了笑,喘了一阵,又道:“只是……只是劣子国助给大人添麻烦了,在下想带他返回日本,从此对他……对他严加管教,好生看束,还请……还请大人应允……”
看来李旦还是担心自己会治他儿子李国助之罪,所以才提出这个请求。孙越陵见他病重至此,心中一软,道:“这个自然,令郎只是受了奸人蒙蔽罢了,相信经过你的苦口相劝,一定会明白为国效力的道理。”紧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李家商行在台湾乃至福建的所有生意,往后要交给郑一官来打理,毕竟他是你的义子,也是本官值得信赖之人,未知老板意下如何?”
李旦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全凭……全凭大人做主。”他的儿子李国助助纣为虐,与明国使节团作对,差一点毁了他的生意根基,这让他心中忐忑不安,唯恐自己建立的庞大生意网受到影响。既然孙越陵嘱意让他的义子郑一官来主掌台湾乃至大6贸易,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好歹郑一官也是他的义子,总比换了别人来强上百倍。
与李旦谈完之后,这个身染重病的大海商终于放下心来,押着他的儿子李国助,登上了前往日本的海船而去。
送走李旦后,整个使节团在热兰遮又停留了半月,等到郑一官已经彻底掌控了李旦留在台湾的生意后,终于登船起航,随着颜思齐船队前往北港。
船行似箭,整个船队在北港码头登6后,一行人簇拥着孙越陵,顺着新近修好的道路,来到了福建戍民的安扎之地。
艳阳高照之下,只见这一片水道纵横的土地上,建立起了一座座寮寨,整然有序,呈“井”字形分布,中间还建有高大的望台,外围用木栏栅围着,仿佛一个中小型军事营寨。在整个营寨的外围,已经开垦出了大片的田地,无数垦民赶着耕牛、使着犁具劳作期间,场面热火朝天,充满活力。
颜思齐看孙越陵露惊讶的神色,说道:“大人,思齐将这第一批赴台的垦民分为十寨进行管理,放了银两和农具,每一寨都拨划了土地让他们进行耕种,并鼓励他们到海上捕鱼和山间狩猎,全力展山海营生。如今不到半年,这些人已经在台湾彻底扎下根来,完全实现了自足自给,且还有产出剩余用来进行贸易之用。”
“不错不错。”孙越陵心怀大畅,道,“颜兄果然厉害,不愧为跨海开台之先驱。”
颜思齐道:“哪里哪里,大人谬赞了。若不是大人鼎力扶持,也没有眼下这等盛况。所以说,大人才真的是治国辅民、跨海开台之第一人呐!”
孙越陵摇头笑道:“颜兄,想不到你也来打趣于我。”
颜思齐哈哈大笑,道:“大人太谦虚了,反倒不像朝廷中的官员。”
孙越陵道:“这样不好吗?难道非得本官板起脸来,打着官腔训示于你,颜兄才肯欣然笑纳?”
此话一落,两人同声大笑,惹得随行人员竟相侧目。
负责管理戍垦队伍的大明官员闻得按察使前来巡视,早就迎了出来。使节团在当地官员的迎接下进入寮寨,开始了对这第一批开赴台湾的戍民队伍的了解和查看。
在寮寨内,孙越陵从随戍的官员口中得知了他们来到台湾后的所有情况,他们刚刚来到台湾之时,还不时受到当地村社土民的骚扰,但颜思齐孤身赴会,亲自面见了当地村社的领,并和他们谈妥了一切条件,所以他们才真正在北港立下了脚。
如今第一批的戍垦队伍已经成功在台湾安顿下来,完全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家,许多人纷纷叫嚷着要回内6把自己的亲朋好友都接了过来一起生活。从眼前情况来看,他们很快就可以动第二批戍垦队伍赴台,加入到这热火朝天的建设家园中来。
“一土之故,百姓安居若斯!”孙越陵心中感叹,要是大明朝的百姓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一方土地,又不被官府层层盘剥的话,大明朝何至于流贼四起,天下大乱啊。
这里简直就是避开乱世的“世外桃源”,孙越陵信步来到村寨外,看着外面辛勤劳作的人们,顿感一阵放松和惬意,多年来的辛苦奔波仿佛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这里太美了,我真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
……
在北港呆了三、四日后,孙越陵终于决定返程。毕竟他们这一次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诸般事务也已经办妥,该是时候回去向朱钦相复命了。
岂料,就在使节团准备出的时候,郑一官竟然带着人赶了过来,说是要与使节团一起前往福建。
颜思齐对着他这个小老弟笑了起来,语带双关地说道:“怎么?一官你也舍不得大人,要和我一样护送他回福建?”这一次使节团返航,恰好颜思齐久未归闽,所以顺带着女儿一起回去,并打算再次和福建十二家商会谈些事情,打理一下他们在福建的生意。
郑一官听了这话后脸色微微红,讪笑道:“大哥别拿我寻开心了,我这不从义父手上接过了很多生意么,就连福建也有许多事务要急着处理,所以才匆忙赶了过来,准备与大人一道回去。大哥你也知道,我能够掌握这热兰遮镇,全亏大人为我做主,所以还有很多具体事情得请教大人!”
颜思齐哈哈大笑道:“你的理由还真是够多,大哥被你说服了。”
郑一官皱起眉头道:“大哥……”
颜思齐收敛笑容,正色道:“好吧,大哥不笑你了。不过你既然接过你义父肩上的担子,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往后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经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马马虎虎了。”
郑一官点头道:“大哥说的是,一官初次担当重担,恐怕很多事情都处理不来,还希望大哥多多相帮。”
颜思齐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是我颜思齐的结拜兄弟,又是我二十八义中的老幺,我不帮你帮谁,你放心去做便是!”
郑一官满脸喜色,道:“多谢大哥。”
既然颜思齐和郑一官执意要与使节团同航,孙越陵不好强人所难,只得答应与他们一同返回福建。颜思齐和郑一官为了能跟孙越陵就近说话,所以登上了使节团的官船,另外一艘载着货物的海船则由他们的手下掌舵。
两艘海船破风斩浪,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孙越陵心中充满感慨,当初使节团一行人前来台湾时共有六十多人,如今只剩下了三十多人,死亡过半,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好在他们总算是不虚此行,不仅将巡抚大人的重托办妥,更是大大遏制住了荷兰人,取得了对沿海贸易的控制权。
往后大明在这东南沿海一带势必成为主导,任何外邦之人若想在这里分上一杯羹,不得不征求大明的意见,看大明的脸色行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