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宵漏残,万物静谧。
此时的苏州城也告别了一整日的喧嚣繁忙,陷入了沉睡之中,显得十分安详恬静。街道上更是少有行人,唯有巡夜的差役和打更的更夫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顶着料峭春寒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梆——梆!梆!梆!”一慢三快锣声响,预示着现在已经到了四更天的时刻,正是所有人酣睡真香,大做美梦的时候。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安心入睡,此刻,就有十数个黑衣人展开身形穿梭在苏州的街坊里巷之间,由城北往城西南方向疾而去。
一刻钟后,他们就来到了位于道前街的一座宏大的建筑之前,纷纷放缓步子,四散开来,悄声无息地朝着这座建筑靠近。
今夜虽然月色惨淡,但借着微弱光芒,依旧能够看清眼前的这座建筑物。这分明就是一个半成品,也就是尚未施工完毕的建筑,虽然这座建筑只是搭起了架形和横梁,建成了一个大概的外观,但从它的规模和建制不难看出它建成之后的奢华和壮丽。
这分明就是巡抚衙门为当今九千岁魏忠贤所修建的生祠,此处也是民夫们修建生祠的工地所在。
只是不知道这伙黑衣人深夜前来此处,究竟是为了何事?
答案很快便被揭晓。这群黑衣人潜入工地后,立刻便从四面围住了生祠,上梁的上梁,倚柱的倚柱,纷纷解开了背负的牛皮袋,将里面的桐油浇向搭建生祠的梁柱、木架之上,并有三、四人转向了生祠一旁的木料囤放地,将这些木料也淋了个遍。
但他们的行为终究还是被守夜的差吏现,有人高声喝道:“什么人?干什么?”一声呼喊之下,顿时惊醒了其他的工地守夜人,现情况有异后,纷纷拿起了木棍刀枪,朝着生祠所在快跑来。
为的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们现的太晚了!”随即一声令下,十数个火折子同时亮起,投向了那些堆放的木料和生祠之中。
“呼呼”连响,风助火势,整个生祠上下左右顿时腾起了片片火焰,往四周不住蔓延开去,熊熊火舌仿佛择人而噬的毒蛇,吞噬了企图阻挡它的一切。
很快,整座生祠四围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火势还在不住扩大,往工地上的宿住草棚席卷而去,猛烈的火光将周围映照得一片血红。
情形遽变至此,那些守护工地的差吏和民夫哪里还能拦得住这些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没费多大工夫便逃窜而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救火……快救火啊!”差吏的头目此时只能声嘶力竭地对着所有惊慌失措的人们呼喊,心中更是无比惊惧。
这可是巡抚衙门为当朝九千岁魏公公营建的生祠,耗费了几十万两白银,如果就这样毁于大火,他的人头肯定要落地不保。原本他还以为争到了这监视工地的任务乃是美差一件,可从中榨取无数银两钱财,谁料到事情竟然生如此变化?
见到场面一片混乱,守夜的民夫个个如没头苍蝇般乱蹿逃命,这名差吏头目瞬间心如死灰,恨不得一头扎进火海之中得个解脱。
官府衙门在此工地上常驻有一小队差吏,此时其余的差吏们纷纷跑到他面前,个个面色惊慌,不少人冲着他叫道:“王班头,火势如此大,咱们赶紧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王班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越烧越大的火势,知道手下弟兄说的是实情,再不走的话他们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只能忍痛跟着大家一起逃到了外围的安全之地。
眼见着火势已经无法控制,生祠构架和囤积木料恐怕都已烧得一干二净,王班头不禁悲从中来,对着众差吏道:“兄弟们,事已至此,我等已无法向衙门交代,回衙门自是死路一条。”
“王大哥!”众人感同身受,纷纷悲声叫道。
王班头叹息一声,道:“为今之计,我等只有落草为寇,亡命江湖了!”顿了顿,续道,“你们愿不愿意随我而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这些差役们还能说什么,纵然有人心中不愿,可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只能说道:“我等愿意!我等愿意!”
王班头道:“如此,我们就于卯时在南门外集合。现在你等各自回家跟家人话别!时间不多,大家抓紧去吧!”
火光掩映之下,这些落魄丧志的差吏们各自散去,再也不管这漫天燃烧的烈焰了。
生祠走水之后,很快惹得城中一片震动,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们纷纷跑了出来查看,本来许多人想着要扑灭大火,可现着火的是给魏忠贤建造的生祠后,便齐齐改变了主意,变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这场火势不闻不问。
反正这处工地所在乃是独立辟出的空间,而且为了显现生祠的特殊高贵,特意将它与平民百姓的房舍隔开修建,哪怕就算是烧得一丝残渣不剩也丝毫影响不到他们。
于是乎大火再也无法控制,滔天的烈焰漫天燃起,映红苏州城的一角夜空。
此时,孙越陵也接到了手下的急报,得知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当他来到堂外,看着西南角上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不由被深深震惊:金陵会终于开始反击了,竟是以这样孤烈决绝的方式。
脑中不由想起了钟不离当日对他说过的话,他直觉预感到这将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转头对着东方胜平道:“你赶紧召集会中精干人手来此,今晚也许将有大事生。”
东方胜平等的就是这句话,兴奋道:“会主你终于愿意动手了,兄弟们早就不堪忍受,今夜便要他们知晓我们风华社的厉害,我们绝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说完急匆匆去了。
……
戮桥,位于苏州城中心位置,也是城内卧龙大街和干将长街的交汇地。此处乃是城内极为繁华的地带,也是官府衙门处决罪犯的地点,正因为官差们经常在此桥畔大动杀戮,故苏州百姓称呼这座石桥为戮桥。
此刻,戮桥南端二层房舍屋瓦之上,潜伏着金陵会中数十个精锐好手,皆是一身黑衣紧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没过多久,见到南面火光冲天而起,杜英一脸兴奋,对着钟不离小声道:“会主,马杰他们成功了。”
钟不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接下来我便要让魏忠贤、毛一鹭等人知道我们金陵会的手段,让他们明白在江南对付东林党人绝不是那么容易!”
马杰颔道:“会主说的是,我们决不能放任阉党为所欲为,今晚便叫他们知晓我们的厉害。”
过了片刻后,马杰忍不住又道,“会主,你说刘德喜会来么?”
钟不离冷笑一声,道:“魏阉生祠被烧,他必来无疑,咱们耐心等候便是。”
马杰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这一次金陵会出动所有精干好手,就是为了伏杀魏阉手下得势太监刘德喜,火烧魏阉生祠就是个很好的诱饵,刘德喜一旦得知生祠被烧的消息便没有理由不来。而他若要前往生祠盖建地点,戮桥便是必经之路。
之所以将伏杀地点选择在此,而不是直接去抢强攻驿臣署也是有原因的。驿臣署中人员众多,刘德喜不仅有锦衣缇骑随身护卫,毛一鹭还特意调了兵备道的皂隶前去保护,所以潜入驿臣署进行刺杀是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而将伏杀地点选在戮桥便可大大增加此次伏击的成功率,试想刘德喜闻得魏阉生祠被烧,匆忙之际能够带多少人出来,只要刘德喜等人踏上石桥,到时候金陵会人手从石桥两端同时杀入,前后夹攻之下定能杀刘德喜一个措施不及。
借着微弱的月色和悬挂于檐角的风灯,马杰注意到了左方远处有细微火光闪动,一明三暗,正是会中用来互为通讯的手法,不由喜道:“会主,杜英他们回来了。”
“好。”钟不离抬手遥指对面房舍,道,“让他们埋伏在对面,见我号施令便杀向戮桥!”
马杰应命,连忙起身朝着左方潜行而去。
月隐云深,寒意渐浓,一阵长风刮过,吹得悬挂于檐角的风灯不住晃动,宽阔深长的卧龙大街更是显得孤旷冷清,仿佛已是一条生机断绝的死路。
二刻钟后,忽然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了潜伏众人的耳中,隐隐看可看见前面骑手手中提着的盏盏灯笼。奔马的蹄声踏破了这清冷寒夜的宁静,惊醒了好梦正酣的平民百姓。
见到石桥对面的兄弟出的预警讯号,马杰不由高度紧张,对着钟不离颤声道:“会主,他们来了!”
钟不离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要急,等他们踏上石桥再说。”这座石桥宽达三丈,长达十五丈,别说深夜奔马的度不至于太快,就算是刘德喜全力驱驰,恐怕也要耗费几个刹那的工夫。
为此他们早就布置好了种种应变之法,其中就包括设置绊马索拦截。钟不离相信只要他们机会把握的好,时间把握的紧,将这队骑手拦截下来完全不是问题。
骑队越来越近了,隐隐看去约莫有二十七、八骑,看来刘德喜仓促之下果然来不及带出太多的人手,此番伏杀成功的几率大大增加。
钟不离冷喝一声,道:“大家准备。”将手中利剑紧紧握住,眼睛牢牢注视着石桥另一端的方向。
“哒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抵达石桥桥头。如此深夜策马,度果然不是太快,金陵会众人凭借着前方骑手所提的防风灯已经能够看清马上锦衣卫身着的鲜明飞鱼服和腰跨的绣春刀。
缇骑队伍踏上石桥之上,马势不歇,朝着石桥另一端驰去。
“噗”的一声,缇骑队伍中冲在最前面的一骑撞上了绊马索,骏马在嘶鸣中身体倾斜,往前面直摔了出去。
钟不离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大喝一声道:“动手!”率先飞身跃下屋舍,往石桥端杀去。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埋伏在石桥端两端的金陵会帮众纷纷跃落下来,手执兵刃朝着锦衣缇骑们冲去,将他们这些人堵在了石桥之上。
锦衣卫缇骑们的奔马接二连三地被绊马索绊倒,人马拥沓之下,阵型顿时有些散乱。但这些锦衣卫显然是受过良好训练,后面的缇骑们见到前方出了岔子,纷纷放缓了马,勒紧了缰绳,将胯下马匹控制住以免造成更大伤亡。
钟不离冲在最前面,他已经看见了骑在一匹高大骏马之上的太监刘德喜,于是猛催体内劲道,试图跃过倒在前面的奔马和骑手,将刘德喜斩毙剑下。
岂料,刚才被绊马索绊倒的一名骑手在即将倒地之时,身子一个侧旋,伸足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竟然弹了起来,接着这股冲击的力道朝着他飞射而来,手中的钢刀更是高高扬起,朝着他当头斩落。
钟不离不假思索之下挺剑就往上面架去,更是用上了七成的劲道,想要将此人震飞,也好快从中穿过。
“当”的一声,刀剑交击,暗夜之内迸出的耀眼的火花。他只感觉到一股大力从刀身上传来,不得已之下只能连退二步才能稳住身形。
钟不离惊讶无比,想不到锦衣卫中竟然有如此高手,不仅能够化解掉他这凝聚了强大真劲的一剑,更是将自己逼得倒退不已。
一刀过后,那人往后翻身退却,左手一扬,口中叫道:“缇骑止步,大家围拢起来保护刘公公,出示警信号!”
校尉们得令之下,迅策马挪步,将刘德喜围拢在中间,马纷纷对外,形成了一个保护圈。还有校尉往空中射出一支利弩示警,短弩刺破夜空,出一阵急促尖锐的嘶鸣声,然后在空中爆炸,响声更是数里可闻。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