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效应,在场众人果然没把秋香看成黄毛丫头,认真对待她所说的话。
不枉费唐寅一番教导,在众目睽睽下,秋香没有一丝怯场,有条不紊地,将事情始末重述一遍,活灵活现彷佛是她亲眼所见。
庞修群是如何地人面兽心,袁绒蓉如何地可怜无助,当然唐寅的英明神武在秋香口中,被放大数十倍,连添夏第一的名头都搬了出来用,听到的人脑里浮出庞修群被唐寅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一幕。
前因造就后果,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为何唐寅甘冒被人讥笑的风险,专程跑一趟潇湘院力挽袁绒蓉的声誉,原来是英雄救美在前,仗义相助在后,庞举人怕自身劣行败露,先发制人,袁绒蓉何其无辜可怜。
在秋香的口中,唐寅、庞举人两人德行孰高孰低一目了然,众人有如醍醐灌顶,暗中鄙夷败坏君子风范的庞举人。
「一面之词,妳怎么说都可以。」
郭姓男子拉不下脸,冷笑地说。
「我敢请我们家少爷和庞举人当面对质,你敢吗?」
秋香有恃无恐。
「唐伯虎连个秀才都不是,一个卖笔墨的商贾,给举子老爷提鞋也不配,凭什么对质?」
阶级分明的年代,庞修群占尽优势,早早立于不败之地。
「举子老爷,我呸,先写出能与我家少爷比美的诗词再说。」
行文诗词是衡量读书人两项标准,唐寅横空出世,一口气到达少人能及的超高标准,秋香说话自然有底气。
众人频频点头称是,以桃花庵主今时今日的名气,确实胜过庞修群一筹,唐寅今年才十七岁,假以时日参加科考,一朝鲤跃龙门,成就不可限量。
郭姓男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其实他心中也是肯定唐寅,甚至十分钦佩,不过是见不得人人竞相吹捧,腹中文人酸气作祟,随便找个由头冷言冷语几句,谁知道会碰上唐家人,还说不过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女娃。
「纵然唐伯虎才高八斗,不懂得爱惜羽毛,终日和那种卑贱女子为伍,就是唾面自干,枉读圣贤书。」
骑虎难下,他转向批评唐寅的私德,非得争出输赢不可。
再高傲脱俗,青楼女子终究属于贱籍,拿这个来说事,谅秋香再牙尖嘴利也无从抵赖。
「能选择,天下有哪个女子愿意倚笑青楼?我们家少爷敬重袁姑娘,与之为友有何不可?你敢说自己从没有去过烟花柳巷?」
秋香重重哼了一声,不齿他的说词,而最后的质问,更是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郭姓男子是出了名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谁人不知袁绒蓉和庞举人私订终身,不守妇道,做不到从一而终的贱婢,在下实在看不出哪里值得敬重。」
恼羞成怒,郭姓男子抓住这件事里的软肋,众所皆知袁绒蓉情归庞举人,为了他,不惜开罪洪大官人,在这个年头,做出这样的表态,袁绒蓉可以说是庞家的人,应该为庞举人守节,如今却和唐寅牵扯不清,与妇道有所不合。
秋香听了捧腹大笑。
「倘若如你所说,袁姑娘已从了庞举人,庞举人不是该赎她出户,娶回庞家,举案齐眉,相守一生,结果呢?庞举人得了甜头翻脸不认人,调过头跑到招香楼绕着小金灵打转,这又算什么?」
有些话不是姑娘家能讲的,秋香点到为止。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世所皆然,时机到了庞举人自会看着办,断不会亏待她,倒是她那么快便守不住,急着找新的相好,不得不说庞举人有先见之明,不然种了棵红杏出墙去,迟早沦为全江宁的笑柄。」
这便是唐寅最担心的,一个时代的道德观和世世代代承继下来的民风,并非一朝一夕,靠他个人及一首半的诗能扭转。
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舆论操控在男人手中,唐寅再做十首诗,将袁绒蓉包装成九天玄女,她就是一个身份地位,必须依附在男人羽翼下的弱质女子。
「始乱终弃还有理了。」
这话秋香在唐寅面前说过,唐寅深以为然,紧紧扣住这四个字,把庞举人打成陈世美之流的人物,占住道德高位,这场人格保卫战便成功了大半。
由一个娇生生,脆嫩嫩,不带心机,直爽又貌美的小姑娘说出正义之言,充满渲染和说服力。
唐寅若是在场,一定会击掌叫好,秋香不负所望,完成他的期待。
「我家少爷和袁姑娘萍水相逢,救下她纯属偶然,两人相知相惜,从未行过半点苟且之事,各位都读过桃花庵歌,知道少爷是个不计较毁誉的人,秋香阻止不了有人扭曲是非,颠倒黑白,但得替少爷说几句话。」
秋香铿锵有力地说,显尽忠仆本色。
「言尽于此,公道自在人心。」
就算唐寅写好了剧本让秋香照着演,也没有她即兴演出的精彩,茶馆里人们用赞声连连地目送唐家两名女仆离开,胜负已分。
「说得好听,真的有情有义怎么只去了潇湘院一次。」
风向已变,郭姓男子只能逞逞口舌之利。
「我们今天才从桃花坞搬到江宁来。」
被秋香不让须眉的气魄感染,宝环大胆回嘴。
「少爷今晚就会去潇湘院会袁姑娘。」
秋香意气风发地加码,替唐寅做出承诺。
远处唐寅和华掌柜拜访完国子学祭酒,谈妥以后由六如居供应文房四宝的事宜,两人漫步走回铺子,一个荷包落在唐寅脚前。
「东家福星高照。」
捡到钱了,华掌柜恭喜唐寅的好运气。
铜钱为本的时代,荷包装不了多少钱财,唐寅喜的是它所代表的好兆头。
右眼皮同一时间跳了跳。
「申时眼动,左有时相,右有女思,东家近日必有艳福。」
华掌柜眼尖瞧见了,调侃唐寅。
「有秋香这个唠叨的管家婆在,什么艳福都是空话。」
唐寅不信这一套,舟车劳顿,诸事繁忙,这几天他只想懒懒待在家哪儿都不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