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闷哼声不断,朱勔承受不住缺氧的痛苦,口中念念有词,空气中却只听得见嗯嗯啊啊的声音。
简泰成遍体鳞伤地走来,看见唐寅和他脚下的朱勔,将刀往地上一插,抱拳说道:「幸不辱命。」旋即拿起刀往村子里走,要回去救几个哥们。
「先帮我把他抬上车。」
见简泰成一脸狐疑,唐寅又说:「他还有用。」在榨干朱勔的剩余价值前,他还不能死。
唐寅的每一步都有其用意,简泰成收起困惑,刀插在腰间,朝面抵地,不断扭动的朱勔脖子,出了一记手刀。
「晕了比较好搬。」
江湖经验简泰成远比唐寅丰富,懂得的旁门左道也多,唐寅听他的,两个人将朱勔搬进马车,用唐寅预先买到的麻绳将人五花大绑,嘴里塞个布团。
费力抽出卡在马身体的铁枪,稍微擦拭一下上头的马血,等简泰成驾来马车,唐寅上车,全速地奔回村子。
到刚才杀得不可开交的酒坊时,厮杀已经结束了,狗鼻子、沙哑汉子、和一名暴牙男子,脱力瘫坐到处是尸体的地上。
朱勔一逃走,雷通就大叫撤退,私兵想活着花钱,自然不会陪他们玩命,抛下伤重的同伴溜之大吉,狗鼻子杀得不过瘾,把那些剩一口气的家伙,通通送到阴曹地府。
「别跟我说朱勔跑了,我真的会砍死你。」
狗鼻子质问简泰成。
简泰成指了指马车说道:「在里头。」
「还能动吗?能动的话帮我把烂赌鬼他们弄上车。」
十六个人死了十二个,人是简泰成找来的,虽说都是自愿,但简泰成有义务替出生入死的哥们安排身后事。
「让我多喘几口气再说。」
和雷通的打斗,狗鼻子筋疲力尽了,其他三个人情况好不到哪里去,挂了不少彩,伤口还在淌血。
「他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小老弟,唐伯虎。」
简泰成将唐寅引见给自家哥们认识。
「你这小子把我们害惨了。」
沙哑男人双眼布满血丝,看上去如同厉鬼。
辩驳无用,唐寅至诚至敬深深鞠了一个躬,古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些人却是提起屠刀,替世人找回公道,值得唐寅钦佩。
「闭上你的狗嘴,有人拿刀逼你来吗?」
狗鼻子大骂沙哑男人。
人是简泰成找来的,行前说得明明白白,这趟路有去无回,半个铜子也领不到,但凭良心。
「说说也不行。」
沙哑男人并无责怪唐寅的意思,不过是嘴碎。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当场杠开了。
「狗鼻子,破嗓子。」
能斗嘴,就没有大碍,简泰成由着他们去吵,跟唐寅介绍两人。
「崩牙七今年才十九,他爹以前也是同乐园的私兵,朱勔看上他胞姐,强占了身子,他爹替闺女报仇,刺杀朱勔不成,反被五马分尸。」
崩牙七脸老成,年纪却不大,一双眼睛紧盯马车不放,若不是虚脱无力,早提刀在朱勔身上开几个洞。
「我好像在船行看过他。」
唐寅对崩牙七有印象。
「他来江宁投靠我,人肯吃苦又能干。」
简泰成对崩牙七赞誉有加。
「老七替爹和姐姐谢谢唐公子。」
崩牙七硬挤出力气给唐寅磕头。
「不是说最少有三十个人。」
清点人数时,唐寅诧异地说,估算以一敌二,简泰成他们仍有胜算,才会安心在村外等着漏网之鱼。
「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的好,良心给狗啃也无所谓。」
狗鼻子说,却只是说笑。
「我婆娘说,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件事能拿出来说嘴,死了还能给孩子做个榜样,要我放心去死。」
破嗓子露齿笑,一张大嘴,牙面上全是血迹,名符其实的血盆大口。
「人多不一定顶用,敢冲杀不怕死的,一个可以抵五六个。」
简泰成豪气地说。
事实摆在眼前,在同一个信念下,简泰成他们做到以寡敌众。
休息一阵子,几个人齐心合力地将十二具尸体抬进车内,唐寅独自驾车,一行人出村折返回苏州,等了许久,才有大胆的村民走出来,看见血流成河的场景,吓坏了,又躲进家门,就怕歹人找上他们。
挨到破晓,慌逃去报官时,唐寅的马车已拐出官道,停在一处人烟罕至的林子里。
唐寅采了一堆金狗毛,捣烂给四个人止血,简单包扎后,狗鼻子和破嗓子的手短时间内无法再出力,唐寅、简泰成、崩牙七挖了一个大坑,埋葬死去的哥们。
手用不了,就用脚,狗鼻子和破嗓子把朱勔当球踢,一路踹进坑里,与骇人的死尸为伍,朱勔魂不附体,直打哆嗦求饶。
不和他啰唆,一行人开始朝坑里填土,要把朱勔给活埋了,朱勔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等半个身子埋进沙土里,嚷嚷着:「只要好汉饶过我,他日我朱家必有厚谢。」
「骗鬼,同乐园都给抄了,你朱家哪来的钱财。」
崩牙七跳下坑,给朱勔一铲子,敲得他头满金星,爬上来后,继续填坑。
「被罢黜后,我就把部分家产移走了,朝廷抄走的也就是一半,另一半全在我的掌握里。」
钱财在手,朱勔才会有恃无恐,朱家想要这笔钱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救人。
「说说看。」
唐寅停手让朱勔说话。
「我在江南各地秘密置办很多产业,只要拿着我的对牌,私印,就能调动几百万贯的巨款,放我走,给你们每一个人十万贯。」
朱勔拿钱买自己的命。
「太少了。」
唐寅想也不想地拒绝,五十万贯像是连塞牙缝也不够的菜渣。
沙土盖住朱勔的肩头,到嘴边时,朱勔再次加码往上翻了一倍。
二十万贯,一般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大钱,朱勔不信唐寅他们不动心,但土一寸寸堆高,灌进鼻子里,淹过眼睛,只剩头发露在外头,朱勔这才醒悟自己撞上要命不要钱的主,小命休矣。
在沙土中,朱勔却宛如溺水的人,为了呼吸,手上下划动,拨走沙土,争取一线生机。
「五十万贯,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拿到五十万贯。」
一重见光明,朱勔马上许下重诺。
「对牌和私印在哪?」
唐寅只问动用这笔财产钥匙的所在。
「你休想。」
一无所有后,朱勔的命便贱如草芥,宁死也不招。
「随便你。」
不做心理攻防,唐寅付诸行动,再将朱勔埋进土里,却不将土夯实,留给他挣扎的余地。
得救了一次,问一次,不说再埋,在朱勔挣脱破土而出,吸入的第一口空气时,再问:「对牌和私印在哪?」
等吸入的氧气不足以支应脑袋思考的需要量时,朱勔坦白了。
私印在他长子手中,对牌藏在同乐园他卧房的暗格里。
说出来后,沙土不但停止往上堆,还迅速地减少,朱勔的头露出在坑外,暂时保住性命。
唐寅和简泰成他们商量了好一会儿,决定要坑朱勔的人,也要坑朱勔的钱。
「有多少年没有敲诈勒索人了?」
狗鼻子怀念起过去的时光。
除了唐寅和崩牙七,其他三个人都是老手,这些事年轻时没少做过,个个摩拳擦掌。
说干就干,朱勔被拉出坑,按唐寅说的写了一封信给长子,要他拿钱赎人,用隐讳的字眼叮咛,私印千万要贴身收藏,绝对不能落入他人的手里。
赎金不多,一千贯,唯一的条件是朱勔长子得亲自来赎人。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信末告知长子,掳人者的身份,精武门,霍元甲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