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两根保养得极好，短粗有力的双指，一前一后的敲击在打磨光滑，透着神秘纹路的桌面上。
这套整个惢邑城也没有几件的金篆花梨木桌，此时响起空明的敲击声。
“啪嗒、啪嗒、”
一声连着一声，迟缓的节奏，也不知手指的主人思绪几何。
“耶律援骅，耶律禁骸……”，
这里是一间类似于古代权胄人家大堂的地方，双指的主人于此刻停下动作，鼻端无声的喷出一道绵长的长息，睁开眼来，男子低沉而有磁性缓缓响起。
就像声音主人目光所及，一处支架上静置的墨兰，道枝挺翘而不动，男子的语气，同样琢磨不透丝毫的情绪。
忽然，兰叶摆了摆，厅内莫名刮起了一阵穿堂风，打断了中年男子的思绪。
“嘶——”
下意识的吸了口气，两根手指一收，握成一个拳头落在桌上，也不是很用力。
但于此刻，男子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掉了。
他的眼睛，再次恢复了耶律家当代家主的冷漠，和睿智。
耳朵一动，他望向大堂外。
“……十二夫人，老爷吩咐了，谁也不见，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就在他的目光望去时，大堂外传来一阵嘈杂。
“滚开！你这个狗奴才，我马上就要见老爷，你快点让我，如若不然，到时候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虽然好听，但带着泼辣蛮横之色，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哎呦喂，夫人呐，您就别再为难老奴了。”
“是啊，十二夫人，您还是快些回去吧，老爷要是发起火来，我们这些下人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耶律家主的铁血手腕，这些下人一个个都打哆嗦，只要老爷不发话，就算借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放眼前这妇人进去了。
外面的话，一句句的都传入了耶律家主的耳中，他思考着方才去见自家的老祖宗时的情境，已经回忆了无数次的画面，又在他的脑海中过滤了一遍。
张开两片薄唇，耶律家主底沉而带着穿透力的声音，于此刻响了起来：
“阿贵！”
“老爷，”
一个做管家打扮的老仆人，忙而不乱地走了进来。
“这里是家族的议事厅，如此庄重之处，门外面怎么会这么吵嚷？”，俯视着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仆人，耶律家主的语气，略微有些压抑。
那老管家闻言浑身一颤，身子佝偻得更低了，他连忙回答到：“回老爷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您在议事厅消息，十二夫人正在外面，吵着要见您呢。”
“这么一个妇道人家到处跑，传我的那帮族兄族弟耳朵里，像个什么话？”，耶律家主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念道：“也怪我，平时太过宠溺她了，可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他点点头，询问起另外一件更加关心的事：
“两名公子怎么样了？”
“回老爷，早就按照您的吩咐，两名公子已经洗漱好了，正在偏厅用膳。”
“把他们带上来吧！”，耶律家主的声音里面，听不出丝毫的情绪。
“是，老爷”，老管家点头应是，毕恭毕敬的也不敢抬起身，一只手的手掌抚在心口，另一垂在双膝间，两腿相交就要下去。
这时候，门外再次传来妇人宛若莺啼一般的声音。
“老爷，老爷，我是春儿啊！……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拿开！”
“唉唉唉，夫人呐，别让小人难做啊夫人！”
“快让开，你这个狗奴才……要是敢碰本夫人一下，我就让老爷断了你的一双狗爪。”
“唉…”
听到此处，耶律家主一阵头痛，他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令胸膛鼓胀了些，似乎这一刻，他整个人也挺拔了许多。
“呼～～”
重重地将这口气吐出，似乎想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也跟着给喷出来，耶律家主这才吩咐老管家道：“阿贵，让十二夫人进来吧！”
这名老仆人点点头，转过身走了出去，不过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道丽影匆匆的推开，阿贵身子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老爷，你可要为你的儿子报仇啊！”，这道丽影，却原来是一个相貌靓丽，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她急急迈步走了进来，三两步来到了耶律家主的面前。
一身青花吊底的衣服，将其衬得娇艳动人，在她心口处，此时露出大片的雪白，那里宛若成熟后的蜜桃，汁水饱满。
虽然面上有些皱纹浅壑，但不难看出来，妇人年轻时，绝对是一位名动半座雄城的美人。
“好啦，我已经知道了”，抬起右手，掌心向下按了按，以示安慰。
耶律家主见自己最宠爱的夫人一幅梨花带雨，眼中也闪过一丝不忍：“我已经去见过老祖宗，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援骅洗澡的时候，我去看了一眼，那可是两道粗的就跟麻绳似的乌青！”，瞪大着一双美目，妇人的两只手，在耶律家主面前夸张地比划起来。
言罢，她右手食指抵住绣着梅花的绢帕，点在眼睛下擦拭起泪水：
“你说说，啊！……我们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受过如此大的委屈？”
说罢，又低着头，嘤嘤的哭了起来。
耶律家主却是一语不发，只是抬起宽厚的手掌，按在妇人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场上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没让耶律家全等多久，两道身影快步的来到了耶律家族的议事厅。
“父亲！”
“族长！”
两个模样俊俏的青年，此时出现在大堂内，两人向着坐在大厅上首的耶律家主恭敬行礼。
其中有一名穿着黄衣的青年，趁着勾下头但片刻间，眼光一转，督了一眼坐在家主下手的美貌妇人。
见那妇人回以一个放心的神色，青年无声的呼了一口气，心里头的大石头顿时落下，他这才与伙伴抬起了头。
离得近了，可以看到这两人的模样皆是俊逸不凡，有着大家族子弟特有的贵气，只是在他俩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或多或少的有一些青紫痕迹。
这两人不是别人，却是今天除了耶律雄浑外，被李萧给收拾了一顿后，又放走的两个耶律家的倒霉公子哥。
这时候，耶律家主站起身来。
“你们做的很好”，耶律家主上前两步，来到两名青年身前，做势就要拍拍青年的肩膀，以示安慰的样子。
然而，就在耶律家主近身之后，让这两名青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锵——！”
五根又短又有力的手指之间，忽然的寒光一闪，一柄长刀，此刻突兀的出现在耶律家主手中，利刃向外，斩向两名毫无防备的青年脖颈。
“啊啊啊！！！”
血光乍现，一片殷红，在那名妇人的惊叫声中，两颗大好的头颅滚落地上。
头颅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滚了片刻，到死的时候，这两颗人脸，还带着欣喜的神情。
“阿贵”，声音有些颤抖，耶律家主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此时的声音多么的沙哑。
他将手中的长刀抵在地上，勉强支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老爷！”，快步走了进来，老管家低垂着脸，见到大厅中的画面，阿贵只是略微诧异，做了这么多年的下人，什么腌臜的事情没遇到过。
虽然惊异于家主，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和亲侄，但他明智的没有多嘴。
老管家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不过颤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这名老仆人此刻的心情，毕竟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两个娃子！
“挑两个好看一点的礼物盒子，把这两颗头装进去罢……”
“另外去找耶律禁骸的父亲耶律光纤，告诉他是我做的决定，让他从他掌管的百宝阁里面，准备出一批珍贵的宝物，加上这两颗头颅，作为礼物送走，价值就按照……，按照与耶律家同等规格的大家族的份额！”
“敢问家主，要送到哪里。”
“你只需要将我的话传达给他，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下去办吧！”
“是是，老奴这就下去办。”
老管家说完后不敢久留，转身便走了出去。
“……儿啊，别怪为父心狠，”
望着老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耶律家主痛苦的摇头，这时他才收拾一番心情，望向跌坐在椅子上，早已被吓晕过去的妇人。
“来人！”
几名下人哆哆嗦嗦的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将十二夫人扶回房内去”，一挥袖袍，拂了拂身上的血点，他指向两名丫鬟，口中吩咐道。
“是……是，老爷”，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倒在她们面前，小丫鬟哪还能多说半个字，都不敢多看地上一眼，连忙上前架起昏迷的十二夫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你们几个，过来把这里的血迹清理掉，两位公子的尸身处理一下，等会儿把禁骸公子的尸体，送还三老爷的府上去……”
在耶律家主的指挥下，众仆人忙中有序的将大厅给收拾干净。
直到仆人们都退下后，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耶律家主这才跌坐在一张梨木以上，仿佛整个身子的骨架，都在这一刻被人给抽光了。
眼里有些湿润，这个中年男子望着方才其中一具尸体躺下的地方，青年往日与他相处的经历赫然在目，呼吸愈发急促，双目也变得有些通红。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大伟岸的耶律家主，而是一个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儿子的父亲。
“援骅……”嘴巴有些发干，下意识地抬手，端起一旁摆放考究的茶杯。
中年男子好似着了魔怔一般，就这样傻愣愣的端起这个空茶杯，凑到了嘴边。
做了一个喝茶的动作，半滴水也没有进入他的口中，但他的思绪显然已不在这里……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思绪又回到了今天上午，那时候他，正恭敬的站在一名老翁的身边。
这里是一个类似于大花园的地方，花团锦簇，争相斗艳，而老翁长身在花从中，好像一位热爱花艺的老花匠，他手里握着一把不大，但造型极为夸张的金剪刀。
“咔嚓！”
粗糙布满老茧的大手，捏住一株长过头的大朵花苞，另一只手上的剪刀，向着粗壮饱满的枝干剪去。
老翁也不去看身后的中年人，将那枝花包放在一边由仆人端着的水瓶里，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老翁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话：
——“你要家主的位置，还是要你的儿子？”
“啪！”
心脏猛地一抽，手中的茶杯拿捏不住，狠狠的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瓷渣四下飞溅。
“援骅我儿——！”
中年男子有些声嘶力竭的吼道，内心剧烈的颤动，于这一刻，终是被浓浓的愧疚所包裹。
大堂中没有其他人，这里的光线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暗淡，最终拢向中年男子，将他包裹住。
“……”
大厅内，只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