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阮坞杉都未一动,他觉得自己有些麻木了。
他走下床来,蹲下身子触触小乙的背部,那儿仿佛已经僵住了,他触到了冷和硬。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个孩子,难道真的已经死去了。
他心里忽地生出一丝的愧意来,他站起了身子,默默的,没有再言语。
这个孩子最终还是死在了自己手里,他们无冤无愁,或者可以说连一点恩怨都没有。
而现在,这个孩子反而因自己而丧生了,他虽然是出于为小乙疗伤的好意,但根本想不到结果会是这样。
他虽然早已跟小乙申明了无法救治的可能,但出现这样的结果,还是不免使他心有一丝愧疚。
他终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想了一想,俯下身来,抱起了身体已经僵硬的小乙。
小乙面上此刻是出奇的安详,没有痛苦,没有病容,他仿佛是睡着了,正在做着一个好梦。
阮坞杉看着他的样子,有一些的愧疚,仿佛是自己造了一宗很大的罪孽。
他犹豫了一犹豫,终于还是走出了门外。
门外两名守侯的弟子恭恭敬敬地低下了头,并不敢置一语,阮坞杉看都不看他俩一眼,径直朝前走去。
两名弟子这才抬起头来,眼神漠然而淡然,尘世间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阮坞杉怀抱小乙,大步而行,他所行方向却是后山。
怀中的小乙很重很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个孩子一下子多了许多的重量。
难道是自己的心情变得沉重了的缘故,阮坞杉苦笑一下。
此时起了一点点的风,天气仿佛要变了,四周一片寂静,这里是人迹罕见的地方。
寒意笼上身来,阮坞杉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身子,他紧走几步,步子又大了许多,只是双手却分外地沉重起来了。
远处,地穴已遥遥在望。
阮坞杉朝四周看看,凄凉而冷寂的谷中,此时分外的凄凉而冷寂。
他俯下头来,怀中的小乙沉寂如初,他的生命难道再也不可唤醒了么?
阮坞杉遥望前方,地穴越来越近。
再走一程,穴中热气渐渐逼面而来,当此之时,阮坞杉先前早已蕴谋已好的心思忽然令他浑身一颤,在这热极之地,他竟感到寒意连连。
他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小乙一眼。
他想:我要用这种方式让这个孩子消失掉吗?
他这样想着,但是他已经不能够细思了。
那么,他难道要将这个孩子的尸身留在山中,不,他不能够那样做,他下意识地摇摇头,似是在与自己的内心做着争斗。
然而,并没有多久,他似乎就已得了胜。
他抬起头,不再思考。
小乙小小的身子依然沉默无声,他怕是真的已然逝去,不再这世上了。
阮坞衫紧走一步,空气中起了一点风。
地穴已在眼前,脚下的热气篷篷而来,地穴上空却是一片的寂静,仿佛已经变为了一个死穴。
但,阮坞杉并没有怎样的惊奇,他把小乙的身子往起捋捋,
灰尘在空气中躁动,仿佛是在拧着人间的不安,热切,希望,以致于还有一些的失落。
地穴上空出乎常时的平静,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吞噬着什么,地穴正像一只巨大的口,贪婪而无法满足地咧开着。
****上方并没有丝毫烟气弥漫,仿佛已经死去了,并不再是昔日的地穴。
但是阮坞杉并没有注意这些,他依然缓缓地走着,他已明显地感觉到愈来愈热的情境,好象是忽然之间由人间来到了一个处处充满烦躁的世界。
终于,他站住了,微微叹了口气。
脚下的地面形成一个个大大的龟裂纹迹,丝丝白气从龟裂之处冉冉上升,升至人膝盖之处便要消失不见。
阮坞杉脚底开始沉重,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从四面八方向他围拢来。
他不能够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若有若无,若即若离,另人好生不安。
他环眼望望四周,看到的只有寂静。
他收回眼光,盯着身前不远处的地穴口,再望望怀中抱着的小乙。
蓦地,他深吸一口气,紧紧地闭住了双眼。
然而,就在一瞬间,那股气息又迎面而来,直逼他的脑际。
阮坞杉心内吃一大惊,他霍地双目大睁,想看清楚到底气息何处而来,但是,他看到的只有虚无,一如既往的虚无,他止住脚步,定定神,周遭并无一丝动静,甚至连风,也似乎止住了。
难道方才那只是自己的错觉?不,不可能的,那气息是那样的强烈,分明带着蓄意而来的意思,可是,它又是去的那样的快,真可谓不知其何所为而来,不知其何所去而去。
阮坞杉抬头看天,他的胳膊往上支了支,又走近地穴几步。
地穴沉默无声,如一座亘年的古坟,任岁月摧残,它依旧寂寞如初.
阮坞杉默默地站立着,他的双臂箕张,小乙小小的身子依然在他怀中僵持着。
冷却,似乎延着他的手臂往上延伸,他的双臂竟然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阮坞杉的步子很沉很沉,他再迈出一步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这颤抖蔓延着,带累了他的双臂。
臂中,小乙的身子蜷曲如婴孩,他的生命似已渐渐干枯、消逝,离开了这了无人情的人世。
此刻,地穴已在眼前,笼罩在一片的死气沉沉之中。
阮坞杉深吸一口气,漫漫地看了怀中一眼,抖然间双臂猛地向上一扬,臂中的小乙如离弦之箭,不由自主地朝地穴扑去。
如风一般,并没有一丝的犹豫。
然而,在刹那间,阮坞杉的脑中忽地转而空明,他似乎微微的有一些诧异,他的眼光还未来得及瞥上一瞥,小乙小小的身躯已毫无眷恋地沉入了地穴之中。
他是那样的决绝,蔑视人间的无情。
地穴仿佛是永无止境的深邃,自始至终,并未发出一点点的声息。
阮坞衫没来由地怔了一怔,他还未及将嘴角的诧异缓和,周身上下忽地有寒意袭来。
这寒意并不是来自他的体内,而分明是来自身外,瞬时而来,来势之猛,匪夷所思。
要起风了吗?阮坞杉抖了一下,接着,一滴水珠滴到了他的额上,冰冷而寒,他竟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接着,身后只觉带有同样寒冷的杀气袭来,这杀气气势虽然微弱,来势却是好快,阮坞杉想也没想,长袖一拂,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杀气反击而出。
寒意袭体,似乎要迸进他的身体,直射内腑。
然而,阮坞衫身形似动非动的反击之下,各处的寒意已被他尽数封在了衣杉之外,再难寸进。
阮坞杉意识凝注,再要反击之际,周身寒意陡然全数消散,与此同时,亦有一丝似有似无的淡淡轻音,相伴而逝。
那淡淡轻音在阮坞杉耳鼓微一发散,便消逝为乌有。
如蚊吟,如蚁行,微弱如斯。
但这微弱却深深地烙在了阮坞杉意识之中,因为这声息并非自然之音,而是……
他略一凝想,禁不住感觉寒意又再次袭体,不过这次却是来自他的体内,心中的巨大震撼而产生的莫名的寒意。
因为那淡淡轻音分明是,分明是人的声息。
似有似无,恍惚如幻,然而烙在阮坞杉的耳中却是真真切切,人的声息,人的声息。
阮坞杉不敢去相信,然而他又不能不去相信。
寒意再次无止境地在他心头升起。
他微微侧头,寂静如斯的天地,葱葱郁郁的草木,除了自然之籁,了无声息。
方才的轻音,是邪非邪?
方才的一切,是邪非邪?
此刻,一切皆已消逝,只余一个身影,在风中静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