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永继斯文
侍书夫人为藏书而死,不但刺激了范容,也刺激之前嫁入范家却一心只为登阁读书的花如笺。
花如笺此时才知道,到底天一阁的规矩是为什么而立下的,所谓不让外人入阁,不是指血亲而是指一种属于范家守书人的精神。
就是侍书夫人这种精神。
只有拥有这种精神,她才有资格登上这座天一阁。
于是花如笺决定再嫁孙知府。
范容毅然拒绝,他宁可以抄书替代藏书,也不远花如笺再牺牲了。
于是有一场异常震撼的,举家抄书的情景出现在舞台上。
一张张方桌后坐着的范家子弟,奋笔疾书,身后的背景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天一阁,加上埙声和二胡的配乐,将这种凄凉和反抗的精神拉抻到了极致。
所欲观众再次热泪盈眶,有几位记者都无暇摁下快门。
一身嫁衣花如笺弹奏了一曲《藏书》赠与因为抄书而累倒的范容。
红色的嫁衣与范容那身白在台上两道追光下,显得暧昧又愁苦。
一曲奏罢,花如笺身穿嫁衣下了场,缓缓醒来的范容再次背对观众,站在那座瑶琴旁沉默不语。
两次背对,郑晶晶这种处理也算是犯了不小的忌讳,但是却给观众增添了更多的想象空间。
对藏书的执着,和对佳人的思恋。
郑晶晶这里没有让范容这个角色对于花如笺的离去表现的太过悲痛。
因为她觉得,知己,就是应该明白理解对方的所有行为,即便是不理解,在提出想法之后对方依旧坚持,而作为知己,应该选择支持。
就像是她与王耀之间的关系,明知道王耀的决定都有点蠢,但是她也支持。
要不然,怎么算得上朋友呢?
观众全都沉浸在范容得书失人的惋惜,以及对守书人精神的感动中,剧情再次峰回路转。
宁波府破,孙知府率兵抗敌,战死沙场,临死之前对范容说明一切,故意刁难羞辱他,只是为了测试范家天一阁对于藏书到底有没有坚持。
如今看来,范家当得起藏书世家这个名头,并且愿意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捐赠给天一阁。
范家有亡国藏书之胆!
最终范容将两本绝世藏书《藏书》和《焚书》还有花如笺的那把瑶琴,封存如侍书夫人因修筑劳心泣血而亡的那道夹层墙内。
亲手将祖辈遗志和心中所爱封存后。
依旧白衣胜雪的郑晶晶静静的盘坐在舞台中央,身后的背景是战火撩天的背景,以及依旧毅力的天一阁。
本来这里有一段唱词,但是郑晶晶始终没有开口。
背景凄凉的琴声已经过半,郑晶晶就坐在台上似乎与台下所有观众对视,而观众也在看着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在舞台中央,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这个亦真亦幻的凄美故事。
这段对视,足足将近沉默三分钟,但是随着最后一道聚光的越来越淡,背景声已经变成了铿锵的琵琶和古筝时。
郑晶晶终于做了最后一个动作,她抬起手,一挥衣袖。
灯光熄灭,留有一声筝鸣。
所有观众都觉得心脏在这一瞬间听了一拍,梅先生等人则是觉得心口空了一块。
那一挥衣袖,将寂寞两个字挥的淋漓尽致,只有读书人才懂的寂寞。
以这份寂寞和坚守,换万世太平。
读书者以寂寞续文脉,藏书者以心血祭圣贤书。
只为了这一句无声的,太平。
掌声雷动,震荡全场。
黑暗中的被掌声震荡耳膜发疼的郑晶晶嘴角露出笑容,尝到了一丝有些干涩微咸的味道。
原来在灯光暗了那一下,不自觉的泪流满面了。
“还差一点啊。”郑晶晶抹了把眼泪,不禁呢喃道。
其实这一场戏,她都没有进入王耀一直跟她悼念的‘入戏’状态,她虽然尽力想要脱离表演的痕迹,但是始终没有彻底入戏,除了‘大跪’那三下,因为真实的疼痛激发了一段时间。
直到最后自己灵机一动改了戏之后,才入了戏。
“太好了,简直是天才啊,怎么能演的这么好啊。”王耀躲在门口的位置,用力的拍着手掌,眼泪鼻涕感觉都要飚到旁边大先生的身上了。
“是不错,天赋,本事都有了,还有临场发挥,不过,好像有点脱离传统戏曲表演的方式了。”大先生眼神也有些古怪的看了着激动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王耀。
虽然郑晶晶演的真不错,但是也不至于哭的怎么这么激动吧?
“有点现代话剧表演的味道。”另外一边的童春附和道“不过也算是一种改革尝试吧,毕竟加入投射背景技术也算改革了,很成功啊,已经算是角儿了。”
“不过唱腔上都是你惯出来的病啊,都压着。”大先生又看了眼王耀。
“谢谢。”王耀接过旁边李婉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鼻涕和眼泪“不是我惯出来的,这是凡事留一线。”
“留个屁,投机取巧小道耳。”大先生冷哼道“要是晶丫头因为你没有突破,你得负全责。”
“关我毛事,得找茅师姐。”王耀心虚的嘀咕道。
“她长得好帅啊。”李婉这时专著的看着再次亮起的舞台上的郑晶晶,不禁也感叹道。
王耀他们刚从飞机上下来,堵车了一会儿,又因为门口的记者们耽误了一会儿,所以没有看到全剧,就看到最后一段,封书和那一甩袖,唱词也就停了一段。
“倒是有几分我的神韵,看来平时没少观察我。”王耀咧嘴笑的。
“真是大难不死,必不要脸啊。”大先生无语道。
郑晶晶的表演肯定是有些瑕疵的,但是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尤其是叙述故事的节奏,完全是拖着观众,这点能做到就已经算是一个成熟的演员了。
台下的掌声不断,所有人都站起来了。
郑晶晶也第一次因为掌声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害羞的不断鞠躬。
“感谢大家的支持,掌声够了,我看蓉姨手的拍红了,苏苏你也不拉着点。”茅韦涛拿着话筒开始主持,不过红肿的眼睛和沙哑的声音也能看出,她这个当师父的比台下观众还要激动。
观众的掌声渐渐小了下来。
“这出戏王旭峰女士主笔写的,灵感是其实早就有,只是一直没有完善,之前去天一阁顺便祭拜一下范钦先生时,我们就对天一阁,这个可以说算是所有人读书人的圣地有了一丝好奇,四百年的风风雨雨,它是真的历史见证者,见证者华夏一代代的读书人。”茅韦涛缓了口气轻声开口。
这时郑晶晶在身后跟她了句什么,茅韦涛点点头,然后就鞠躬下台了。
主角要走,台下观众就不干了,都等着多了解了解她呢。
“稍安勿躁,晶晶下去准备了,你们这样很不给我这个当师父的面子啊,这样显得我很镇不住场子啊。”茅韦涛开了个玩笑。
观众传来笑声。
“到了天一阁,我就在想藏书楼的意义是什么?凡是人类创造的文化,都有权被保护、保存下来,而不以能否现代化为标准。”茅韦涛顿了顿“我想那是一种无为的,没有功利目的的,价值或许会更大。”
“我所想表达的是什么?我希望在舞台上第一次整体展现古代藏书人的生活,表现他们守书承志而又平凡的生活。谁都知道,古代男人无不以考取功名为存身立命之本——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古代男人的人生夙愿。
然而范家人却世世代代默默无闻地藏经纳典,万册史书在范家人400年的守护下得以流传至今。试想一下,400年间的日日夜夜,一笔一笔地写,一页一页地补,一册一册地存,该是怎样的感受,又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我这样描述主人公的思想及行为特征:有藏书癖,爱书如命;唯祖训是从,收书、守书是天职;他是智者,有信念守着楼是永恒的,像守着个王朝,而比真守着个王朝更有意思;熟读史书,看透历史;文化水平比孔乙己高得多,他是“躲”在书楼里修补与审视被浓缩了的历史。”茅韦涛语气沉稳,台下观众也听得认真,若有所思。
“但是这些,晶晶都没给我表现出来。”茅韦涛话锋一转。
台下观众再次惊呼出声。
这转折猝不及防啊!
“但是我依旧很感动,因为晶晶给我塑造了一个更加真实,甚至有些熟悉的主人公形象。”茅韦涛扬起嘴角“不知道你们看到这个主人公时,是不是也觉得有些熟悉。”
“是王耀啊。”张国荣眯着眼小声嘀咕道。
“是王耀。”王世襄先生也脱口而出“我说怎么这么快把我带进去了。”
“如果真是,那小耀也是三生有幸。”启功先生笑得眼睛都没有了“得一知己,着实幸运。”
在场一些跟王耀接触比较多的,被茅韦涛一点就马上能联想到王耀,而其他人则是一头雾水。
而王耀自己则有些得意“是不是在夸我?”
“你怎么知道是夸不是贬呢?”大先生白了他一眼。
“这个范容有点骄狂,或者说有点狂妄,就算跪,也跪的义正言辞,说得好听叫气节,说得不好听可能就是不知廉耻。”茅韦涛轻笑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台下观众传来笑声。
“不过,这个范容,比我想塑造的那个,多了些真实感,少了些理想化,更为重要的是,这个范容很朝气,他让我看到了别样的希望。”茅韦涛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泪光闪烁“我本想着这出戏将藏书精神以及文化传承的危难和紧迫表达出来,强烈的反思来推动观众的思考,而这种表达,本身就带着一种想要‘绝境求生’的氛围,说实话,有些悲观。”
几位戏曲大师在台下窃窃私语交流意见,其他观众则在回味剧情的诉求过程。
“我想要的主角惆怅,悲凉甚至我给他没有安排一个圆满的结局,花如笺应该回来的,但是没有。”茅韦涛抿着唇摇摇头“可能我已经先入为主的把这出戏,定义成了悲剧。”
“不过还好,我徒弟青出于蓝,没有酿成这个悲剧,说实话,她最后的沉默三分钟,从专业上讲,是空场败笔,但是我感觉,是点睛之笔,希望各位老师在评论的时候,能够手下留情。”茅韦涛鞠躬致谢“接下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些年轻的孩子们,孔萍就算了,又不年轻也不是孩子。”
“呀!”提早杀青的侍书夫人扮演者孔庆嗔道的锤了她一下,夺过话筒“各位评委老师好,我是来自苏城的新人演员孔萍,第一次上台有些紧张。”
茅韦涛赶紧夺回话题推开她“这个是我们集团的新晋演员,胡雯,也是飞飞的入室弟子,一个沧海遗珠被我们挖出来了,花如笺这个角色确实也让我很惊讶,比她师父媚还嗲,但是又落风俗。”
还未卸妆的胡雯接过话筒,有些紧张的开始自我介绍。
演员们依次发表感言之后,茅韦涛拿回话筒,冲着楼上问道“几位先生,有没有什么评价?”
所有人都知道楼上那几位国宝级大先生是谁,此时都屏息凝气。
过了一小会儿,从印象中依次传来四声轻吟,全场静默。
“坚守寂寞,永继斯文”
“书以承志,永继斯文”
“学子肝胆,永继斯文”
“霜刀春雨,永继斯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