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云菓早早起身,准备了一桌丰盛早餐,正要出发朴贤居。听风院与朴贤居相去二百余里,因为百里烟不在,他只能提前出发。刚踏出院子,却听身后少女声音,“这么早你要去哪?”
云菓转身回头,只见一袭淡鹅黄云裳的百里烟婷婷而立,眉宇间略显憔悴,也不知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我,我出发去朴贤居,太远了,不早点出发只怕赶不上课程。”
百里烟“哼”一声,几步到他身边,拉起他的袖子往回,冷冷道:“一起吃早饭吧。待会儿师姐带你过去。”
“百…师姐,你不生气了?”
“我几时生气了?”百里烟瞧也不瞧他,又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我?叫你天天走路上课,累也累死你。”她走到正房客厅径直坐下,眼前小菜精致清淡,腾腾香味与热气扑鼻而来,直叫人食指大开。她也不客气,也不理睬身边的云菓,自顾自吃起来。
云菓找了少女身边的位子落座,看着她吃东西,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颇为微妙。良久,百里烟舒了一口气,撇了撇嘴,从长长云袖中取出一支黑白相间的毛笔递给云菓,淡淡道:“本来不准备这么快给你的,不过现在看着它揪心,你拿去罢。”
云菓接过去,观详半晌也看不出所以然,问道:“这是什么?”
“符咒笔。你拿这个可以勾画符咒。”百里烟没好气地说着,半晌又补充一句:“弄…弄掉了要你好看。”
“放心,百里送的东西,不会弄掉的。”
“哼,说得好听,指不定哪天就不见了。”她秀眉一挑,“还吃不吃啦?不吃出发。”
“这么早出发干嘛…”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菓缩了缩脖子,草草吃了几口东西便随着百里烟御剑高飞。宝剑自剑鞘飞出,青光闪闪却与云菓记忆里的颇为不同,他“咦”一声,问道:“怎么感觉和之前山门的那柄有点不一样?”百里烟脸色一红,哼道:“这是我的剑,我想用哪把就用哪把,你管得着么?”她也不继续说话,飞身踩在剑身上,云菓从后抱在少女腰间,眨眼便飞在白云之间。山风吹来,将少女一头青丝捋到他的脸上,幽香扑鼻,细软轻柔,直教他手脚僵直,颇为紧张。
一路高飞,整座悬空大陆方圆五百里,有的地方飞岩耸立、瀑布湍急,有的则是亭台楼阁、勾心斗角。百里烟只大致介绍一番,两个时辰下来,沉默的时间占了八九分之多,云菓知道身前少女还没有完全消气,不敢多讲话,免得越说越乱。
午时一刻,二人赶到朴贤居。放眼看去,面前是一座颇为古旧的建筑,正门上古篆书写’“朴贤居”三个大字,端正浩然,气度不凡。然而这份恢宏大气与四周颇为不堪的建筑搭配起来,却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百里烟道:“走吧走吧,已经迟到了。”云菓点点头,二人并肩进入,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内院对峙,一个灰白道袍的老者立在三丈开外,赫然是之前在山门的石长老。
云菓当初身受重伤,模糊间瞥见老道,样貌瞧不清楚,却记得他的衣着和气势。此时定睛看去,只见他白须垂胸,鹤发童颜,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蓝色剑髻立在头上,将整个人衬得颇为轩昂。
百里烟侧头道:“那便是石然石长老了,之前山门口虽然有些过节,不过毕竟以后都要跟着他学符咒,闹得太僵只怕这老道要给咱们穿小鞋。我去打个招呼,小菓你先找个地方落座。”她也不等云菓回答,闪身飞去,云菓挠了挠头,便往前走。
忽然身后一道黑影罩过来,速度之快电光火石,一只强壮手臂勾住云菓的肩膀,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道:“这位是新来的师弟吧,我们等你好久啦。你怎么婆婆妈妈,搞得像闺中待嫁的小媳妇一般,直到现在方才现身,叫我们没的好等。要不这样,别的不说,今儿个请大伙儿好好吃一顿,打打牙祭。”他顿了顿,“不过要是别的师兄弟不来,你就请我一人也是可以的。”他支吾半晌,又问:“不知师弟名讳呀?”
云菓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壮硕高大的青年男子正笑嘻嘻看着他,眼如铜铃,牛鼻高挺,脸上表情丰富,口吐连珠,咧嘴一笑露出一雪白牙齿。云菓心中苦笑,抱拳道:“在下云菓,这位想必是柳师兄了。”
那汉子“咦”一声,笑道:“不错不错,没想到我柳中飞名气不小,菓师弟多年不在上玄院,竟也知道我的名号,甚好甚好。”他拐着云菓拣了一张长桌一齐坐下,又道:“小菓师弟有什么问题、想知道的消息便只管问来,师兄绝对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这打听消息嘛,倒是门辛苦差事,师弟是明白人,嘿嘿嘿,你懂的。”他咧嘴直笑,手指在面前搓了几下。云菓苦笑点头,意思是我知道了,师兄放心,不会坏了您这儿的规矩。那汉子继续道:“我看咱俩颇为投缘,不如往后同席而坐,也好相互帮衬。对了,让百里师妹一起也好,美女总是受欢迎的嘛,师兄我当然也不例外,嘿嘿。”
云菓干笑两声,也不答话,只觉得眼前大汉一如传言所说自来熟,才认识不到半刻,直呼姓名却丝毫觉得不妥。不过他也不在意,问道:“不知道前面两位在做什么?”
“咦,你不知道么。”柳中飞扶着下巴,笑道:“也难怪,听说小菓师弟不能修道,不清楚也正常。这是我们符咒课的一环,石长老会请弟子上前对峙演练,在实战中增加对符咒的理解,以达到运用更加娴熟的目的。”他忽然看了看云菓,问道:“小菓师弟体内没有灵力,只怕勾画不了符咒吧?”
云菓摇头:“这个小弟也不清楚。小的时候都是百里勾画符咒,带上我一起,我自己是没接触过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师傅要我好好学符咒之道,今天早上师姐送了一支笔给我,说可以用它勾画符咒。”他边说边将那支黑白相间的毛笔拿出来,柳中飞一眼看去,“嘶”一声,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不住称赞道:“了不起,了不起,这笔是价值连城了”
云菓“啊?”一声,柳中飞把玩半晌才将笔还给他,接着道:“这笔对我没用,但是笔里的蓄灵石非常难得。”
云菓挠头,问道:“我不太懂,劳烦师兄详细指点?”
“哈哈,这你就问对人啦。也罢,头一回见面,我就不收你钱啦。要说我柳中飞别的不会,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却很了解,整个上玄院我说第二,还没人敢说自己第一。”他拍了拍胸脯,“这笔也算是奇思妙想,巧夺天工了。这颗镶嵌在里头的蓄灵石可以反复储存灵力,要用的时候执笔勾画,自然有灵力外溢。我估摸着根据符咒本身强度的不同,至少也够你使用一次高阶符咒了。”他点点头,继续道:“其实蓄灵石本身并不罕见,但基本上是一次性的,储藏的灵力也比较少,用完就没有了。像师弟笔里的这颗,这样大小,又能反复储蓄灵力,师兄我是只听说过,却从来没见过。物以稀为贵,这东西对修道中人用处虽然不大,却极具收藏价值。加上这笔的做工,材料,笔头似乎也是用昆仑山少有的雪蚕丝制作,真是价值不菲,叫师兄我也眼界大开啦。”
云菓心中一暖,想必为了这只笔,百里烟是省吃俭用,这才凑齐了材料。他心中忽然想到什么,皱眉问道:“师兄可懂品剑之术?”
“这我倒是不懂,不过不要紧,有专家。”柳中飞嘿嘿一笑,对着几丈外一个年轻男子喊道:“木师弟,木师弟,有事请教你。”
几丈外年轻男子听到有人叫他,蓦然回头,眼中平静毫无波澜。目光投向柳中飞这边,耸耸肩道:“无聊的事情别找我,另外我身上也没钱,想捞油水的话,只怕你要失望了。”云菓定睛看去,只见这男子面目清秀,长耳宽额,美人尖藏在几缕刘海下,眼皮耷着,一袭青衫朴实无华,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淡然,仿佛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柳中飞急忙摆手,笑道:“木师弟哪里的话,说得我跟财迷似的。”他嘿嘿笑两声,“不是我找你,是新来的小菓师弟找你。“他推了推云菓,“这家伙对法器刀剑了如指掌,你要品剑只管问他。”
那青年男子本来毫无光彩的眼睛忽然一亮,急道:“莫非有什么宝剑需要我来瞧瞧?”
云菓摇头:“我也不懂,只是想请师兄帮忙看看我师姐百里烟身边佩剑。”
青年撇嘴,看向石然身边的少女,道:“百里师妹的剑我知道。取材昆仑雪精华,前七七四十九道工序铸成剑形,后以昆仑地火锻造、瑶池水淬炼,方得一柄灵剑,名唤雪舞,从不离身……咦?”
“怎么了?”
“这不是雪舞啊,虽然隔着剑鞘,但剑格以玄铁制造,剑柄是昆仑玉,隐隐有青光闪现,不错是不错,但比起雪舞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云菓仔细听他说完,心下恍然,脸色却沉了起来。那青年男子对云菓面色变化视若无睹,轻哼道:“若没有好的法器品鉴,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云菓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正色抱拳道:“云菓记下啦,耽误木师兄时间,当真过意不去。”他顿了顿,咧嘴一笑:“小弟云菓,日后还请师兄多多关照了。”
青年男子见他言语真切,也不好意思继续拉着脸,当下抱拳道:“好说、好说,在下木弦音,师弟日后若有顶尖法器,可直接来找我。我这人别的没兴趣,就喜欢钻研于法器,我……”他话没说完,脸色忽然一变,盯着抬起的左手惊道:“不好!”
“怎么了?”柳中飞探头问道。
木弦音头也不回,径直往朴贤居外走去,摆手道:“舍妹当年送的手链今早落在床头,我得去取来,不然心下难安,这课说什么也是听不进去的!”
柳中飞哈哈大笑,喊道:“你小子这毛病真得改改啦,喜欢自己的妹妹,你不知道就因为这事,大伙儿都把你当变态么?”
那木弦音速度也颇为了得,眨眼没了踪影,只从门口传来一句:“非也,非也,舍妹如花似玉也似的人物,身为哥哥心中欢喜,你们这帮凡夫俗子,如何能明白我心中想法?多说无益,管好你的嘴就行啦。”
云菓微微苦笑,心中暗道:“这二人果然特别,百里打听的消息还是挺靠谱的。不过其实细细想来,他们心性却不坏。若能多加接触,说不得也能成为好朋友呢?”他心念一转,又想起木弦音口中宝剑一事,对于百里烟,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生气?
正思量着,目光在院内游移不定,远远看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黑影。那黑影一身长袍,全然看不清五官容貌,但总觉得有一双冰凉的眼睛直勾勾正盯着自己。云菓浑身忽然打个机灵,向身边柳中飞问道:“师兄,那位是?”
柳中飞顺着他眼神方向看去,笑道:“嗨,那是韩太琰韩师弟。你知道就行,不必搭理。师兄我自诩话痨似的人物,在朴贤居这么久,却一句话都没见他说过。一开始跟他说话,都像是对牛弹琴。到了后来干脆不说啦,免得白费功夫、自讨没趣。”他停顿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不过还有一点,韩太琰师弟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嗯…我在背后也不说人坏话,但是其实大伙儿都知道,这家伙怕是从来不洗澡,身上恶臭,我劝你离他远点。还有还有,千万别让百里师妹靠近他,否则好生生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家,惹了一身脏,那画面太美,不敢想啊!”
云菓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哭笑不得,但对韩太琰这个人也算有了印象。他本想上去打个招呼,毕竟日后相处,都是同门兄弟。但一个苍劲声音不偏不倚传了过来。云菓定睛去瞧,只见前台上站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弟子,彼此正对峙着。石然捋了捋胸前胡须,眼睛眯起,淡淡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