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剑鸣玉剑流光,每次刺天,八色光芒便化作星辰棋子刻在看不见边际的硕大天空棋盘之上。电光火石里三百多颗流淌着八极气息的棋子自天而生,遥遥俯瞰尘世,有的刚,有的柔,有的切割空间,有的操控生死,似乎万事万物都不过是它眼中毫不起眼的一缕。而棋盘之道,便仿佛主宰了红尘浮生了。
沈澜脸色略微苍白,眼中剑意闪过,忽然又腾腾而起一阵遍履九州俯瞰苍生,势如破竹一往无前的霸道气势。他狠狠咬破手指,精血涌动抹在三尺青锋上,单手持剑,毫无畏惧,又远远朝云菓传音道:“师弟,画山障符,保护好自己。”
云菓眉头一皱,嘴角一抿,轻轻点头,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道:“师兄,这次我却不能听你的话,只保护自己了!”
这般想着,漫天星斗三百多璀璨棋子凌天砸落。那一瞬间天地寂灭,无尽混乱灵力疯狂流窜,明明是白日,天空为棋盘覆盖处却宛如最漆黑的夜晚。一颗颗星辰带着八极大道降临凡尘,远远看去,落英缤纷,苍茫凄艳。
千里之外,昆吾三清殿,北胤豁然睁眼、元神出窍,一袭白袍跳跃虚空,眨眼跳出两百里。
下一刻他眉头一皱,口中喃喃:“来不及。”
话音刚落,他指尖冒出一团极不起眼的薄冰也似的蓝光,轻盈间消散于天地。紧接着他身边荡漾起几层波浪,数个身影依次走出,当中一个一袭白色霓裳,三千青丝随风披散,一根青色头绳随意挽着,整个人遗世独立、不食人间烟火。
风时雨。
她脸色有些难看,轻声道:“的确来不及了。”
北胤捋了捋胸前白须,淡淡道:“风师妹,劳烦你去收场吧。”
风时雨微微欠身。北胤点头,余下几个身影旋即又消散于天地中。
与此同时,沈澜狂喝一声,苍穹下小小身躯对着九天星辰末世绝景如伫立千万年之久的神像毅然挺立。他体内灵力狂涨,在精血催动下似脱困囚龙,入山猛虎,只见他脚划阴阳,身倚巽风痕迹律动不息,头顶泥丸宮淡绿气息疯狂喷涌,心中极速默念:
“风扫青空,九天沉浮一剑中。
风过山老,八方剑荡催枯槁。敕令罡、疾、狂、啸、朔、岚、寒、骤归位,就八、极、巽、风、诀。”
心念一动,天地八荒各生一道绝世天风披靡咆哮汇聚于沈澜身前。八风融合,赫然化作纯元青芒万丈剑罡,一剑朝天,狠狠刺去。
云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忽然胸口处百里烟送的符咒笔与一张咒纸飘到半空,直往少年唇边飞去。少年心神一振,张开嘴紧紧咬住符咒笔,竟就这么凌空勾画了起来。
原来二人早就埋了这一后手。云菓请沈澜将灵力印在符咒笔上,又询问了勾画符咒的基础。他于符咒一道本就有极高天赋,一经沈澜点拨立时拨云见日,便如醍醐灌顶,纵然不能操纵高阶咒符,但想来运用八种基础卦符已然不在话下。沈澜将灵力印在笔中,千钧一发之际遥遥御物,准确无误将其送入云菓口中。二人敢想敢做,配合起来倒也不差分毫。
云菓咬着笔大笑道:“老王八,再吃爷爷一招!”
辜剑鸣耳边传来云菓的声音,哼一声却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心中冷笑道:“你这小崽子动也动不了,还想翻起什么浪来?之前被你诓骗一次,难道还想再炸老夫一回?”这般想完,只一心一意操控漫天星辰,也不管云菓有何动作。
云菓心头大喜,辜剑鸣的反应全在他预料之中,当下咬牙勾画。身为听风院弟子,自然以‘巽’为尊。虽然巽位基础‘凌风符’仅仅是辅助咒符加持身法,但在云菓看来,天下八极千变万化,非要拘束在一个固定的形式上当真是蠢之又蠢了。
他将巽位根基咒图印在纸上,心念动起随意而为,一笔一画皆不循寻常套路,青光涌动徐徐有清风流过。当最后一笔点在纸上,轰然间那张黄色咒纸炸将开来,云菓瞳孔一缩,心也停止下来,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想的是错的?”
就在他惊怒之际,那漫天黄色碎纸裹着青色灵力重新排列,一道席天而去,直径十余丈的巨大龙卷毫无征兆陡然降临。云菓哈哈一笑,意随心动,那巨大狂风龙卷便如乖巧孩童,任凭他操控。
那龙卷去势极快,待辜剑鸣反应过来早已来不及应付。满满一整颗蓄灵石灵力勾画的单一符咒威力莫测,狠狠撞在辜剑鸣护体剑罡之上,直将道人推开了十数丈之远。辜剑鸣受到影响,星辰坠落间也失了准头。沈澜万丈剑气溯光直上,穿梭虚空,硬生生劈在辜剑鸣身前五尺。
本以为一击必得,却发现再难进分毫,云菓看沈澜一击不成,心下大急。定睛看去,只见不知何时,竟有九九八十一颗星辰围绕辜剑鸣全身旋转、恍若大钟,彼此交织连结,星芒四溢,硬生生挡下这夺巽造化之一剑。
然而八极巽风诀自听风院创立便作为镇院绝学之一而存在。数千年来不知有多少道行参天之人丧命于此,是以威名赫赫,已臻无上妙法之列。沈澜虽然道行不够,使将出来却依然威势震天,兹啦声响中与辜剑鸣周身星辰互有攻守,星辰陆续破碎消弭,剑气不断减退暗淡,二者使出浑身解数,一时间竟僵持在那里。
辜剑鸣脸上闪烁,声音万分惊讶,啧啧道:“小小年纪,竟能施展八极巽风诀,如此天骄,也算是万古难寻。只可惜威力不够,对付老夫尚显不足!”
他话音刚落,全力调整被云菓打乱的节奏气息,而周身气势也以几何形式疯狂增长。天空中星辰光芒大作,赫然又飞将而下数以百计的八色恒星。
这些星辰进入战场,局面立时发生变化。沈澜面色惨白,汗珠滚滚落下,却依然不能减缓剑芒黯淡消散。当天空中三百余星辰完全落下,八极巽风诀终于被拦腰斩断,万丈剑气哀吟一声,星星点点也散作漫天青光,就此消散。
云沈二人看在眼里,面如死灰。沈澜长舒一口气,传音道:“为何不用山障符,说不得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云菓哈哈一笑道:“死便死了,人生自古谁不朽?师兄拼命相救的恩情,云菓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回报。”
沈澜忽然沉默,瞳孔中星辰越来越近。他脑中突然闪过百里烟笑盈盈的脸庞。相处十几年,这调皮任性刁蛮可爱的小师妹早已不只是师妹这么简单了,就像云菓所说,听风院四个人都是家人,当然,或许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形容彼此间的关系吧?
他冷峻坚毅的脸上嘴唇忽然一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你死了,师妹会哭的…”
那一刹那,他眼中剑意大涨,整个人与灵气融合、浑然一体,仿佛流传万古的神剑,连光芒都似乎要退避三舍。
“所以,你别死。”
他身影忽然一闪,下一刹那挡在云菓身前,双眸紧闭,狂风炫光下他手臂断裂处白骨翻飞,脸上却不见畏惧、毫不迟疑。云菓怔在原地,眼泪断了线。
忽然一团极不起眼的薄冰似蓝光轻盈一跃,从虚空跳出,径直钻入沈澜头顶泥丸宫。
三百星辰灭世而落,最先一颗只与沈澜相去半寸。
忽然天地寂灭、万物飘零,极目所见、无声无息。
辜剑鸣瞳孔一缩,眼皮狂跳。
沈澜长长的睫毛一抖,缓缓睁开眼,脸上皆是疑惑。入眼周遭一片冰蓝,从天而落的恒星停滞身前不能寸进。他眉头一皱,以为身在梦魇,轻轻探出一指点在头顶上半寸星辰中。
只听“咔嚓”声自无垠天际传来,眨眼间一切冰蓝色都生出层层龟裂裂痕,旋即迸碎炸开,一块一块落将而下,从后透出的却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致了。
当满天冰蓝消褪殆尽,为首冲到沈澜面前的百余颗恒星竟霍然冲天,迎上了后方满天星辰!
辜剑鸣头如捣钟,思绪大乱。玉虚剑宗镇派绝学之一的剑弈星罗竟硬生生被分为两半,彼此在空中对峙交手,这般光景,即便创派以来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眼睁睁看着两股绝世冲击撞在一起却束手无策,刹那间冷汗透湿衣裳,运足周身灵力护住全身上下。下一秒震天动地的冲击传来,辜剑鸣正面相接,胸口一甜狂喷一口鲜血,身子借力远遁而去,浑身气息低靡至极,心中暗道:“祸福相依,这一捣腾,那小子指不定还有活头。这次交手动静太大,只怕上玄院众人顷刻便要到来。当下我身受重伤,今日还是先行退去,再做打算了。”
他思虑再三,不作逗留,乘风而去。回头看处,只见连绵山岳化作一片残垣齑土,道人轻轻叹一口气,悻悻道:“小子,老夫的往生蛤蟆还在你体内,可别就这么死啦!”
云菓从昏迷中醒来已不知是多久之后的事了。少年昏昏沉沉,脑海最后一幕便是爆炸带来的天崩地裂,直将自己所处的地方震得一片破碎。少年就这么向山谷落去,最后掉入一条刺骨河流,便再没了意识。
此时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四周一片漆黑,云菓定睛看去,似乎正处在一片茂密森林里,月光洒不进来,耳边只有阵阵虫鸣与潺潺水声流过。少年这才发现,自己大半截身子尚还在河水之中。不知是身上感觉不到还是浸泡太久失去知觉,冰凉刺骨的河水冲刷在身上竟也难以察觉。
云菓腹中饥饿,也不知顺着河流漂了几天。手指颤了几下,惊喜发现双臂似乎已经可以活动了,当下哈哈轻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他努力翻了个身,放眼看去,此时自己正处于一个类似河湾的地方。想来自己被河流带到此地冲到岸上,否则继续漂下去,说不得便在迷迷糊糊中溺亡了。
他微叹一口气,喃喃道:“也不知师兄怎么样了。”想起沈澜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影,少年心中唏嘘无限。
忽然肚子里传来“牯哇,牯哇,牯哇”三声,云菓刚刚舒坦一些的身子顷刻间又是血液逆流,头如鸣钟,不禁喷出几口鲜血,气若游丝。他嘶哑声音骂道:“蛤蟆兄,你这是要了我小命的节奏啊,这么做你有什么好处么?”那往生蛤蟆听他说话,继续“牯哇”一声,云菓头大如斗,又不好发作,只得勉强问道:“咱们有话好说,你再这么乱叫,爷爷我横尸在此,也不过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那往生蛤蟆叫声渐缓,却依旧如洪钟乱敲,云菓不知道它想要什么,试探着问了几次不见效果,撇嘴道:“你这蛤蟆真难伺候,爷爷肚子饿啦,先自己弄点吃的再说,你放乖一点!”那蛤蟆听到“吃的”连忙狂叫,震得云菓七窍流血青筋暴跳,哀呼一声便倒在岸边。良久缓过神来,云菓苦声骂道:“你这蠢蛤蟆,想要吃的?如果是,就轻轻叫一声。如果不是,就闭嘴。”
“牯哇”
云菓轻轻一笑,暗道:“这什么蛤蟆,吃爷爷精血真气不够,居然还要吃的。”他摇头叹息,心中忖道:“罢了,反正我也饿了,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吧。”
他刚想从河水里爬出来,却发现腿上依旧使不上力。无奈间只有两手齐用,放在清澈刺骨的河水里,指望着能抓几尾鱼来吃。
眼前河流极为宽广,也不知源头在哪。少年心中细想,这水质清澈冷冽,说不得便是发源自昆仑群玉山,若是能抓到一条玉顶雪鲷,当真是再美不过了。少年自己也知道痴心妄想,当下凝神屏息,便要抓鱼。
游过的鱼儿数量不少,只是机灵异常,云菓手臂尚不灵活,又如何能抓得住?这般忙活了一盏茶功夫,终于抓了一尾。少年高兴得大喊,将鱼砸晕扔在岸边青石上,忽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河边湿气太重,枯木也寻不着一根,如何能生起火来?”少年寻思良久找不到解决方法,兜里符咒笔虽然不曾遗失,但也没剩下一丝灵力,当下又饥肠辘辘,只得硬着头皮将鱼剖肠开肚,里里外外洗了干净,方才吃起来。
一条鱼下肚,饥饿感却不减半分,云菓眼皮一跳,恍然大悟,破口骂道:“你这贼蛤蟆,爷爷辛辛苦苦抓的鱼,竟全被你吃了!你这样不劳而获,算什么英雄好汉?”
往生蛤蟆却不理他,云菓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委屈难过也不知向谁发泄,当下只能自认倒霉,继续抓鱼。
如此忙碌了几个时辰,云菓技术渐长,前后抓了十几条鱼,那往生蛤蟆方才酒足饭饱,不再抢少年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少年满嘴淡水生鱼腥味,差点吐出来,柰何腹中饥饿,只能强忍恶心继续吃。两条鱼下肚,他身子渐渐暖了起来,体力也恢复了几分。少年撇嘴骂道:“做十个人的工作,还只能拿一个人的报酬。况且小爷我身受重伤,这般际遇,当真是天大的不公了。”
他越想越气,勉力用双手撑着身子离开河水,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让全身上下都躺在岸边,一时倦意袭来,又昏昏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少年都是在岸边度过。这里树林茂密,向前看不了几丈,向上看不到天空,云菓心中无奈,估摸着就算有人寻找自己,恐怕也不是几日功夫的事情,当下只能靠着自己坚持下去。几日里他依旧以鱼肉为食,到后来拣了几根略微干燥的树枝,方才生起火来吃上了久违的热乎乎烤鱼。一时鼻涕眼泪汹涌横窜,似乎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到了第四日,云菓双脚渐渐恢复知觉,虽然还站不起身来,但勉强能用上力气。这几日生火颇为困难,晚间虎啸狼嚎也屡屡传来。少年担心一直待在河边不太安全,便下定决心往树林里爬去,若能寻到一个上风处的休憩地点,却是在好不过了。当下抓了十几条鱼,用破得不像样子的衣裳裹起来背在身后,双手用力在地上慢慢爬,双脚站不起来,只能借力蹬踏,一个单薄身影就这么在深山老林里拼命向前爬,看上去真真是凄凉无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