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时候,两道剑芒划开漆黑夜空,一青一虹,从上玄院悬浮大陆西南射出,向着茫茫昆仑群玉山飞去。
风时雨伫立在听风院中央,白衣胜雪、遗世独立。她缓缓望向剑光飞走的方向,喃喃道:“想当年也是像你们这般…只可惜命理无常,想要和和气气一辈子都是奢望了。”
她暗叹一口气,胸中颇闷,正寻思着往山谷中透透气,耳边蓦然传来北胤的声音,颇为严肃,淡淡道:“各院尊首师弟师妹,还请移步昆吾三清殿。”
他话语不多,只寥寥数字,却恢弘浩荡,直如梵音。风时雨略一思量,身子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然到了二百余里外的雄伟殿堂前。
此时大殿里已然站了三个人。为首的自不必说,白袍垂地、剑髻高耸,气息隐晦、鹤发苍颜,正是名动天下的正道领袖北胤真人。
他左手边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儒雅的男子,相貌并不如何出众,但周身雷光闪烁,自成一方乾坤。右边则是一位身材极为娇小玲珑的少女。这少女看去似乎只豆蔻年华,也许用幼女更为合适吧。她圆脸肉嘟嘟、一双大眼亮闪闪,两条眉毛俏皮灵动,整个人一袭水绿衣裳,端的是秀丽可爱。
风时雨微微颔首,“北胤师兄、南馨师姐、吕师兄。”
那“幼女”嘻嘻一笑跳到风时雨身边,拉起她的手道:“在院里都憋出毛病啦,时雨你也不来看我,叫我好生难过。”
风时雨莞尔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还不是?除了之前为小菓疗伤,几个月不曾到我听风院找我拉?我看你呀,就是嘴馋。以前小菓在的时候,没事就往我们那儿跑,后来他走了,半年也见不到你一次!”
“幼女”连忙闪到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要摸我的头!本来就够矮了,再摸的话就真的没半点长高希望啦!”
北胤呵呵一笑道:“南馨,七尊首里你年龄列在第二位。一把年纪的老婆婆了,还想长什么个子?”
那名叫南馨的“幼女”鼓起腮帮子哼道:“北胤你瞎啦?人家明明是萌萌的小女孩,什么老婆婆,乱七八糟,再嚼舌头,以后弟子受了伤别来找我!”
北胤尴尬一笑,连忙闭嘴,身边年轻男子抱拳道:“南馨‘小妹妹’修行生命法则超凡入胜,紫雷院上下若有需要,还得仰仗小妹妹啦!”
北胤咳嗽几声,翻了翻白眼:“你这小子,平时看起来挺正经,拍起马屁倒不含糊。”
南馨跳到吕姓男子身边,一巴掌拍去,笑道:“好说、好说,吕师弟有事情,尽管来找我。”
“哈哈,这么热闹,你们聊什么呢?”
一声爽朗笑容从门口传来,众人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壮硕汉子。这汉子相貌忠厚老实,浑身肌肉虬结,每一步都带着踏破山岳的力道,给人一种莫大威压。南馨摆了摆手道:“诶,小师弟,你又壮了一圈儿啦。”
那汉子身边一个窈窕身影轻柔笑道:“师姐就喜欢捉弄人。小师弟哪里是壮了一圈,分明是法则又有突破。”
北胤缓缓点头道:“苏师妹说的不错。小师弟入门虽然最晚,但后来居上。你们几个,要多向他学学。”
那姓苏的女子嘻嘻一笑,对着风时雨道:“风师姐倒是越来越水灵,让我这主要修行坎系法术的师妹情何以堪?”
那汉子嘿嘿一笑道:“都别谦虚啦,时雨师姐销声匿迹百余年,在外界罕有现身。现在这正道第一美女的称号,只怕苏师姐也是相当有竞争力的。”
苏姓女子刚刚一笑,身边不远处最后一个身影却道:“好了,都不是小孩子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众人抿嘴噤声,尤其那汉子心头一虚,嘿嘿道:“廉光师兄教训的是。”
说这话的自然是之前镇守炼火渊的玄彤院尊首廉光了。此时他依旧是一身火红道袍,须发皆白容颜枯槁。一张口便将几个同门弟妹训斥一番。他顿了顿继续道:“不知北胤师兄深夜召集大伙儿,所谓何事?”
北胤收起脸上笑容,缓缓道:“此事先前不想声张,但现如今怕是瞒不住了。”
风时雨略一思量,“难道是剑宗那边?…”
“不错。”北胤点头,“其实早在去年,‘剑宗’就传来消息,玉宗剑首辜剑鸣师兄闭关突破失败,并且…”他顿了顿,“消失了。”
“剑宗亲口说的?”
北胤淡淡道:“剑宗肯定不希望其它三派知道这件事。”
众人恍然,颦眉不语。这次云菓外出遇险,根据他与沈澜的描述,辜剑鸣的确已经脱离玉虚剑宗。并且恐怕因为闭关失败,导致道行大减心魔入体。想到领导玉虚剑宗道行通天的辜剑鸣,众人心头一沉,不仅是为天下正道损失一方砥柱而感叹,更是为了他本人而唏嘘。
修道一途,艰难险阻,一念或登天,一念,或也成炼狱。
再说云菓三人出发寻找寒磷鬼火,连白狐也非要跟上。云菓几次哄它皆没效果,无奈之下只能任凭白狐趴在肩上了。
虽说沈澜多带了一人一狐,但他道行精深,御剑速度竟也丝毫不逊于身边的百里烟。这般飞了一炷香的功夫,已是大雪山深处地界,二人在云菓的指引下缓缓降落。
这是一条夜色中幽暗的小径,因为昆仑极寒,即使是五月时节,风中依旧夹杂着雪花。云菓走在最前,忽然回头道:“大师兄,这前面有一个极为壮丽的天然溶洞,当年我和百里无意间发现,可把她吓坏了。”
百里烟脸色一红,虽然夜晚看不清楚,但毕竟正处妙龄,提起小时候窘迫的模样,依旧有些害羞。
云菓离她颇远,身边离的近的只有大师兄沈澜,当下情不自禁拉起沈澜的衣角。沈澜感觉袖口异动,侧头去看,见百里烟满脸紧张,问道:“小师妹?”
百里烟吓了一跳,连忙松手,支吾道:“那个…我…”
云菓回头笑道:“大师兄,百里是害怕呢,要不然你把她搂起来得啦!”话音一落,少年肩上的白狐呼哧呼哧咧嘴直笑,似乎是在起哄。
“小菓你说什么呢!再磨嘴皮子,当心师姐的厉害!还有小狐狸,跟着你这个小主人,净不学好!”百里烟哼一声。沈澜却问道:“为什么要害怕?”
云菓清了清嗓子道:“师兄说寒磷鬼火形成条件之一便是有充沛的坤地之力对吧。我虽然不懂道法,但基础常理还是清楚的。
所谓坤地之力,无非是指黄泉九幽、阴森鬼气。想要修炼大成,不知需要在亡灵汇集之地感悟多久。想来其中稍有不慎便要陷入阴邪魔境,这也是为什么洪荒正派没有单独研习坤之一脉的原因。当年我和百里误入此地,发现在溶洞当中耸立一座巨大山丘。说来也是奇特,山丘上别的没有,清一色竟都是层层叠叠的墓碑。本来溶洞里黑漆漆一片,各种钟乳石怪异嶙峋,乍一看去,还不得把半条命也吓没啦?”
沈澜点头:“原来如此。”他将身子往百里烟那里移了移,正色道:“这些年斩杀鬼物数不胜数。不必担心。”
百里烟“嗯”一声,仿佛乖巧的绵羊。这一回死死抓住沈澜的衣裳,不知不觉满手心都是汗。
三人一狐进入溶洞不久,周围空气慢慢湿热起来。沈澜在手心凝结了一团明艳灵火,借着这火焰的几分光亮,三人停停走走,不知不觉便走了半个时辰。
百里烟撇嘴道:“小菓,你说我们当年是不是疯了,这么深的洞穴,居然也不折返,也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
云菓笑道:“要不怎么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你从小就跟个飞天少女似的,难得那次把你吓得哇哇大哭。”
“诶呀你还说!不许说啦,好好带你的路,别把咱们绕在里头。”
原来这溶洞里地貌颇为奇特,一路上岔路不少,便如同迷宫一般,深深镶嵌在山腹当中。云菓嘿嘿几声道:“瞧你这话说的,咱们上一回来这里,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还记着路?”
“哈?你一直在瞎带?”百里烟惊道。
“对呀,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呢,那么久远的事情,这里头弯弯绕绕,我怎么可能记得。”
他擦了擦鼻尖,笑嘻嘻的,又道:“不过你别担心,这里头虽然岔路不少,但那座建满了墓碑的山丘我是记得的。我记得当年咱们一路气喘吁吁的,以当年咱们道行,恐怕一直在走上坡路。现在想起来,那山丘处在一个地势颇高的地方。如我所料不错,咱们这一路只选地势向上的岔道,料想应该能到当年那溶洞之中,不会有什么问题。”
百里烟“诶”一声,笑道:“没想到啊,你这小脑袋瓜子还挺灵光。我光顾着害怕了,什么也记不清。”
“所以说关键时刻还得靠我呀。”
“少臭美啦,遇到事情,还不是得乖乖躲在我和…”
“嘘!噤声。”
沈澜忽然开口,声音颇为严肃。
云菓和百里烟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狐趴在他肩上,却是一幅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叫它上心。
百里烟一手拉着沈澜,一手往云菓那里摆动,示意叫他过来。云菓也不犹豫,立马蹿到二人身边,轻声问道:“大师兄,怎么啦?”
沈澜淡淡道:“前头空旷,但有一处死气汇聚。”
他顿了顿,看见百里烟满头黑线,停顿半晌还是继续道:“应该有东西在前面。”
云菓霎时间想起了先前在群玉山中碰见的伥鬼,一时打个哆嗦,身体也僵硬了一半。沈澜又道:“不过这洞里湿热,水属性灵气颇为充沛。再加上有死人坟墓埋葬于此,磷火自然不少。如此环境,说不得真能寻到寒磷鬼火。”
他看了一眼身边二人,“不如你们俩就在这里等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百里烟前后望了两眼,只觉得周围一片昏暗漆黑,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大师兄沈澜了。想到他不在身边,只怕熬不过片刻便要吓晕过去。当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强撑起胆子道:“嗯,那什么,我好歹也是听风院弟子,在上玄院年轻一辈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什么妖魔鬼怪能吓倒我?那个,要去当然是一起去啦。”
听她一番话,云菓肩上的小白狐咧嘴哈哈直笑。百里烟一时羞恼,伸出手指在白狐额头轻轻一弹,哼道:“小狐狸,你要再笑话我,我叫小菓不给你饭吃!”
白狐吐舌头咂巴嘴,却老老实实趴在少年肩头,再不说话。
沈澜见她二人嘻闹完,交待道:“小师弟,你尽量离我近一点。一会儿如果有危险,我吸引注意,你和小师妹趁机逃跑。”
云菓僵着脖子点头。肩上白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沈澜,也不知在想什么。沈澜“嗯”了一声,三人继续向前,不过片刻便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眼前是一片极为宽敞的山腹空洞。三人定睛看去,这溶洞虽然昏暗,但正中间却极为壮观。只见无数点森然鬼火在虚空中跳动,这些鬼火清一色碧光闪烁,下面多,上面少,勾勒出一座山丘模样往上延伸而去,仿佛沟通九天、直达霄云。云菓粗略一看,轻声道:“这山中之丘怕是有数百丈高,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造化神奇!”
忽然百里烟伸出手指,低声惊呼道:“你们看那里!”
众人随她指去的方向看,只见山丘山腰处,无尽鬼火中,隐隐约约似乎站着一个黑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