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心头一惊,眼皮狂跳。
是啊。自己如果就这么走了,这个小师妹,又该怎么办呢?自己答应过她的,要守护她…守护听风院呢?
他抿嘴,看了看身边一同下坠的少年。此时云菓在这天崩地裂的震颤里已经闭眼昏厥不省人事。沈澜咬牙调整自己的身躯,在无限下坠中缓缓靠近少年。
然后,紧紧抓住他的手,喃喃自语道:“小师弟,还没结束,还不能死啊。”
他咬牙,望向头顶越来越看不见天光的深渊。忽然一道华光一闪,狠狠映在青年瞳孔当中。
那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光芒了。那是百里烟的灵力吐息,以及同心剑的剑芒罡气。
“大师兄——!百里来啦!百里来救你们啦——!”
沈澜摇头苦笑,一手抓住少年,一手挥舞,“师——妹,我们在这里——”
然后,当百里烟软玉般的手掌握住沈澜时,青年心头一滞,眼角莫名一热。他深吸一口气道:“就知道你会来小师弟一直都相信你会来。”
百里烟鹅黄色的霓裳羽衣猎猎狂舞,三千青丝随风跳着天地间最美的舞蹈。她背影逆着光,倩影翩鸿,虽看不真切,却美得不真实。
感觉手掌被青年握紧了几分,少女回头微微一笑,倾国倾城,“那当然,就像我一直相信大师兄会一直守在我和小菓身边一样。
我们是一家人啊。”
她哧哧一笑,脸上微醺:“不过话说回来,大师兄,怎么一会儿不见,你连衣裳都破成这个样子啦!真是羞死人了。”
沈澜往下一看,这才想起因为先前被清浊二气灌入体内,自己衣裳早就被撑得破烂不堪。如今坦胸露ru极为狼狈,他脸上少有的红了起来,好在情况颇为紧急,惊鸿之间百里烟也并未捕捉到。
少女拉着二人御剑飞行固然有些吃力,却依然勉力飞出了天渊极泉。石然接过二人,笑道:“还是你们听风院心有灵犀,我们找了半天,就你把他们俩找到了。”
百里烟嘻嘻一笑,颇为腼腆,又从行囊里拿出换洗服饰给沈澜换上,这才解了他尴尬局面。过了半晌,上玄院众人陆续返回,看到沈澜云菓二人平安无事,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众人察觉山脉震动,叮嘱菩提寺众人小心防备,不要随意走动。之后倾巢而出,却发现唯独少了沈澜云菓二人,一时大急,料想二人失踪与这异动脱不了干系,便风驰电掣向天渊极泉这边进发。
石然问起发生了什么,沈澜言简意赅一一道来。当说到蜃妖现身时,周围众人尽皆骇然。
先前一行数人御空而至,只发现这山脉当中某个地方裂开一条结界缝隙,其中灵气与清浊二气澎湃汹涌,显然是引起山脉震动的原因。众人也没多想,直接飞了进来。一眼看去是迸碎倾塌的无底深渊,众人分开寻找沈云二人,但从头到尾却没有看见沈澜口中的蜃妖。
石然眼皮一跳,一股不详预感登时笼罩全身。
沈澜察觉异常,“怎么,你们没看到蜃妖?”
石然脑中电光一闪,忽然爆喝道:“不好,快散开!”
然而话音未落,众人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原本一望无际的苍穹里忽然显现出一张笼罩了整个天空的无垠巨嘴。这巨嘴仿佛是联通天地的黑灰墙壁、近在咫尺,这般须臾功夫,若这巨嘴有任何动作,任凭在场众人道行再高,只怕也闪避不开。
果不其然,下一刹那,那巨嘴裂开、狂吼,带着无穷无尽浊气扑面而来。
众人来不及逃窜,纷纷被吞进了蜃妖腹中。
脑中是一片浑噩,待到意识清明几分,四肢百骸的疼痛仿佛齿轮磨盘缓缓碾轧,让人极为难受。虽不同于扒皮抽筋之痛来得剧烈,却悠远绵长,换作常人,怕是不多时就要崩溃开来。
云菓呓语几声,神经复苏的同时,一股极为隐晦的淡淡幽香钻入自己鼻尖。他缓缓睁开眼,视野从一片模糊渐渐清晰。此时他伏在什么人肩上,细软馨香的长发拂过自己的脸颊,而香味,自然也是从这人身上传来的。
那是一种似乎熟悉,又不太熟悉的香味。
他张开嘴想说话,盖因为受了伤,一时只发出了声音。背着他的人“咦”一声,转头道:“云师弟你醒了?”
云菓对上来人双眸,入眼是一对清亮如水、柔波荡漾的漂亮眸子,正镶在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庞上。这脸颊五官惊艳,婉约气质与成熟韵味相辅相成浑然天就,再加上青丝间水蓝色的发簪点缀添彩,纵然素颜,也是美艳无双,叫人一阵暗叹。
赫然是落珠院首席弟子夏薰衣。
“夏…夏师姐?”
“哎呀,看来还没摔坏脑袋,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百里妹妹交待啦!”夏薰衣咯咯一笑,笑声清甜如山涧春雪,丝丝入脾,煞是好听。
云菓脸上微红,挣扎几下,意思是要下去自己走。夏薰衣道:“别动,乖乖待在姐姐背上,可别闹什么幺蛾子。”
云菓道:“师姐,我、我可以自己走,没什么问题的。”
夏薰衣道:“还逞强,之前检查了你伤势,似乎连肋骨也摔断了一根,你告诉我,要怎么自己走?”
她顿了顿,“我不是修习兑位术法的,也不像前辈大能那样兼修还能精通。这一回还得找到南师姐她们,再帮你疗伤。”
云菓一脸茫然,虽然四肢皆痛,有的地方红肿淤血,但却并没有骨折那种感觉。他挠头道:“没感觉肋部有多不舒服啊…就是肿了一大块,可能骨裂了。”
夏薰衣“呸”笑一声,“亏你还行走江湖几年,连这些区别也分辨不出来。”她边说边将手掌盖在少年手臂上,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水蓝色灵力缓缓向少年体游走而去。然而过了半晌,夏薰衣脸色一振,惊讶道:“奇怪了,怎么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就是…就是骨折的地方啊,之前还…现在居然已经快愈合了?!”她一脸震惊看着少年,“你这什么情况,就算是修道中人,如果不用精纯的泽兑术法疗伤,也绝对不可能有你这样再生力吧…”
她边说边点头,似乎重新打量了一番背后少年,轻轻笑道,“你小子看起来蔫了叭唧的,没想到还藏了一手,可以嘛。”
云菓嘿嘿干笑,自己却也颇为惊讶。骨折这样的伤势,若换作从前行走江湖时候,就算自身内力夯实终日疗伤,没有十天半个月也难以康复。现在却在睡梦昏迷之中自行修复,当真让自己喜出望外。
他思索半晌,心中暗忖道:“先前在菩提寺中和二八僧人交战,硬撼丈许巨大、有千钧之力的佛门大铖时,就觉得那股子冲击小于预期。看来先前辜剑鸣所言不虚,一千零八道死气虽然让我尝尽了苦头,却也的的确确将这身体锻造得更加强韧。所谓生死相依,死中又出生机,想来如今也是到了尝甜头的时候了。”
他又想起不久前从渡乘那里传承而来的《九字真言》,虽然只继承“临”、“者”二字,但其中浩渺博大的力量却让他深感颤栗。其中内狮子印的生死枯荣之说,也定然与自己当下强大的再生能力有关。
想到这里,少年一时胸襟畅快,也不禁笑出了声。
“傻笑什么呢,摔得稀巴烂还跟没事人是的,是说你傻呢还是乐观呢?”
云菓嘿嘿干笑,缓缓道:“夏师姐你还是放我下来吧,要是被别的师兄看见了,我怕节外生枝。”
夏薰衣远黛一挑,哼道:“你以为我想背着你啊,信不信我现在把你丢下来,等一下你就翘辫子啦?”
云菓一脸茫然,夏薰衣摇头叹气道:“你别看咱们现在好像平安无事,其实咱们麻烦大着呢。”
云菓四下看了看,入眼是一片湿气颇重的林间地带,虽然人迹罕至山野荒郊,却并未发现什么危险。
夏薰衣道:“其实咱们现在脚底下是一层沼泽,刚才我一块手帕掉进去,拉都拉不出来,直接陷到底了。你再看我脚下。”
云菓顺势去瞧,只见夏薰衣并非行走,而是在去地三寸的地方悬空。此时此刻一柄飞宝细剑被她踩在脚下,澄澄散发出淡蓝色光晕。
云菓恍然大悟,“那干嘛不御剑往上飞行呢?”
夏薰衣一脸无奈,“你以为我不想?咱们不知道掉到什么怪地方来了,看起来一片平静,其实清气和浊气疯狂流窜。咱们现在所在的高度,似乎是浊气相对稀薄的一块。之前你还没醒的时候,我用灵气把咱们两包裹起来,往上方冲去,本来想冲出这片浊气包围圈的。”
“然后呢?”
“谁知道头顶上的浊气越来越浓,还死厚死厚的,更恐怖的是这上面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许多大鸟。”
云菓惊道:“大鸟?什么大鸟这么厉害,连夏师姐都怕?”
夏薰衣道:“倒不是怕,若在外界,就算几百只大鸟也不在话下。然而这浊气太过浓郁,师姐我道行发挥不出一成,再加上里头大鸟成百上千、硕大无比,我一个人,还要带上你,寡不敌众不说,一不小心被浊气入体发狂发疯就惨了。”
她一脸无奈,“就这里还勉强可以保持呼吸。”
听到这些,云菓一阵担心,情不自禁道:“原来是这样那夏师姐,你有没有看见我大师兄还有百里他们?”
“没看见。之前我们被蜃妖吞进肚子里,只怕大家都走散了。不过当时虽然一阵天翻地覆的晕眩,倒没有直接昏倒。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就在不远处,我察觉气息,三两下就找到你了。”
云菓心中焦急,此时自己虽然无虞,但大师兄沈澜却不知道有没有事。经过天渊极泉一行,沈澜道行全无,若独自一人落在浊气浓郁的地方,只怕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急虽急,但眼下情形自己二人也不知如何脱身。若将沈澜的事情全部说出来,除了火上浇油恐怕别无益处。说不定一时情急反而落入更加危险的地步。一念及此,少年闭嘴不言,只祈祷沈澜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