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身子轻微颤抖,愣了半晌,手腕也不知如何扭动,竟刹那间反扣住安璃,微微笑道:“果然敏锐。你怎么发现的?”
安璃脸色大变,手腕被钳住的地方生疼欲裂,而对面少年手指裹了一层雄浑浩瀚仿若匹练的灵气,把自己压得死死的,全无半点可以挣脱的迹象。
她心头惊涛骇浪,此地浊气浓密,不要说像对方这般催动灵气,就算只使出一半力道,恐怕也是难以消受。但对方也不知什么来路,好像对浊气毫不忌惮,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
一招受制,安璃并不慌乱,只见她嘴角一挑,另一只手藏在袖子里捏几个法印。然而过了半晌也不见下文动静。
“别等你的虫子发威了。你把全身上下的毒虫都洒过来,我告诉你,也无济于事。”
他话音平淡清冷,似高高在上的威严,又如诏令不容置疑。安璃第一次乱了方寸,抬眼看去,少年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
然而,双眼漆黑,分不清瞳孔眼白,叫安璃背出冷汗,霎时上下一凉。
“你…这是夺舍?!你把他…?!”安璃声音颤抖,她少有的这般激动,“混账,你、你到底是谁?”
少年摇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安璃心头莫名凄怒,缓缓道:“他一个油头滑脑的小子,哪会那么听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你连说两个‘好的。’全然不是他的作风。”
“看来你对他的性子摸得挺深。”
“他行走江湖数年,既然做得一手好料理,却不懂如何熄灭野外篝火,岂不是贻笑大方?”
“不错,是个破绽。”
“我把虫子驱入你体内,这种蛊虫极为脆弱,以他体内毒血,理应触之即亡,但直到现在还在你身体里活蹦乱跳。”安璃脸上不置可否,“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么?”
“还有就是往生蛤蟆…那蛤蟆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叫唤几声。从你刚才出现一直到现在,我却连一声叫唤都没听到。”
少年咧嘴一笑,松开安璃的手腕,负手背对着她,缓缓道:“不错,倒没有看错人。”
安璃满腹狐疑,“你…你是…”她忽然捂嘴惊讶,“是你?”
“不错,这蜃妖腹中自成洞天,与洪荒大地相互隔绝。我专程破界化身而来,看看你们这帮小辈。”
安璃脸色渐缓,面前“少年”原来就是先前的白袍人,既然他出现在此…她心里咯噔一下,“你把他夺舍了?”
“他是我重要的棋子,怎么能随意夺舍?这副身躯是我随意找来的,幻化成他的模样。我看你眼里藏着关心,怎么,除了那个扶摇山的小子,你又对他生了好感?”
他转过身,虽然个头比安璃高不了太多,却仿佛天眼顿开,从上而下俯瞰过来,压得安璃跌坐在地,气也喘不过来,“人生自古谁绝情?奈何多情总被多情误。我不是在告诫你,而是在命令你。第一,不许和他二人过从甚密,第二,不许对云菓下杀手。我在他身上种下的封印,能查看杀他的凶手。坏我计划者,纵神魔百万,也逃不过我一掌之间。你清楚了?”
安璃全身颤抖,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慢慢点头。
少年身上威压忽然散开,微微一笑,上前几步,拍拍安璃的肩膀,霎时间一股清泉也似的清气欢呼跃动,围绕着她全身飞舞旋转。
“有这层清气护体,不至于让你在此寸步难行捉襟见肘。你跟在他身边,不要让他出事。”
安璃点头,“知道了…”
少年笑道:“据我所知,你不是一个喜欢听命令的人。”
安璃脸色一白,“不敢…前辈无天无法,安璃…安璃不敢造次。”
少年负手哈哈大笑,“好,好一个无天无法。你是聪明人,想来也不会做蠢事。”
安璃颔首道:“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其它指示…”
“我专门过来,就是告诉你下面做什么的。”
“安璃洗耳恭听。”
“你二人现在被困于蜃妖腹中,颇为棘手。我若强行捏爆蜃妖本体,说不准这方洞天要出什么变故。云菓身在其中,万一出了偏颇,显然得不偿失。此去东北一千七百里,有一座龙门峡,蜃妖之心就藏在里面。你二人设法将其破除,蜃妖之困自然能解。
安璃点头,又问道:“前辈为何为何不自己动手…?”
少年眉头一挑,“大胆。”
安璃肩膀一抖,“安璃冒犯了”心中却依然疑窦,“难道这人破界之后力量削弱,不足以从内部破坏蜃妖么?”这念头一闪而过,“罢了,即便如此,破界化身也是骇人听闻。这人不知什么来头,实在恐怖了些。”
少年点头,“这具肉身承受不住本座意念,即将爆炸。你还有话?”
安璃闻言忽然抬头,“别…前辈,我还有个问题…”
“说。”
安璃略一思量,“先前天妖令解开封印,不知道外头洪荒大地怎么样了?难道血流遍地、生灵涂炭了么?”
少年哈哈笑道:“你不过是担心南宫明灭,拐着弯儿问外头情况。”他双眼一眯,看了一眼地上跌坐的少女,“放心,那些蜃妖不过是残兵余勇,封印这么多年,早不复当年威猛。在本座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可以消化吸收的大妖罢了。”
安璃心头略微安定,但对于面前神秘人更是惧怕。数万年前,集合全境之力尚不能消灭蜃妖,纵然封印这么多年,又哪里是普通大能所能企及。而他的意思,竟然要将蜃妖吸收化为己用。这份道行,当真是越了解越心惊。
她自嘲一笑,纵然自己再如何算计,再如何有心计,在这种存在面前,好像一切都是枉然白费了。
少年说完,也不再等安璃反应,后退几步,忽然全身上下龟裂开来,从中发出九色豪光。下一刻,只听轰隆一声炸响,“云菓”整个人原地化为漫天血肉碎片,洋洋洒洒,仿佛血色冰花。
穗木大为惊讶,下一刻扑到少年爆炸的地方嚎啕大哭。安璃上前“咕噜咕噜”几句,大蛇一听,转悲为喜,哈哈仰天大笑。
安璃叹一口气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呢。”
她思量半晌,竟似痴了。良久,许是晚风颇凉,她打了一个哆嗦,神思方才回归。
她四下寻找云菓,也不多时,就发现昏倒在草丛中的少年。她上下看了看,只是普通的晕厥罢了,并无性命之忧,情不自禁长舒一口气。这口气连她自己也莫名奇妙,难道刚才真的有担心少年的生死么?她撇了撇嘴,本来想背着他回屋,手伸到一半又作罢,哼道:“放着穗木这一身蛮力的大块头不用,岂不是白痴行径?”
她摇头晃脑使唤着穗木,穗木将云菓托起爬上木屋,又将他放在床上,但转头一看,夏薰衣也正好躺在旁边。安璃跟在后头,发现穗木没有离开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大块头要干嘛。下一刻,穗木挠了挠头,竟伸手把夏薰衣抱了起来,四下张望,发现铺在地上的毯子,嘿嘿一笑,也不犹豫,径直把昏迷不醒的女子扔在上面。回头对着安璃敦厚笑几声,嘴里又说了什么。
安璃脸上一窘,“这家伙,真把我们俩当成创世大神和神女啦…”她也不回话,穗木看她满脸倦色,不多作打搅,也就离开了。
安璃走到床榻前,上下打量云菓,自言自语道:“不过是昏过去了而已,老娘还浑身是伤呢,给我滚下去睡。”
一句话说完,云菓也没任何反应,安璃下唇嘟起,双手齐用把他拖下来放到夏薰衣身边,这才满意地拍拍手,自顾自到床上睡觉。哪知道原本灌了铅的眼皮竟又轻如鸿毛,一时睡不着,也不知道心脏咚咚乱跳究竟是为哪般。
她辗转反侧数次,忽然坐起来,把云菓拖回床上。看了看夏薰衣,又把她也拖将上去,自己孤零零睡在地毯上。如此还是觉得不妥,继续折腾,最后夏薰衣还是躺在床上,而她自己和云菓睡地毯。也不知道是不是折腾累了,不知不觉渐渐睡死过去。
清晨的阳光透着窗子洒将进来,木窗百叶,一条一条的金色仿佛缎带,在安璃身上裹了一片暗金相交的条纹。她低声呓语,紧接着眼皮轻眨,入眼是干净澄澈的阳光,湿润的空气带着几分香甜,伴随远方虫鸣鸟叫,倒是极为恬静温馨。
她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此时此刻云菓正托着夏薰衣的后背,给她喂些吃的。听到动静,少年也不回头,“嗯…昨天也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他顿了顿,“早餐在桌子上给你准备好了,洗漱一番趁热吃吧。”
安璃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缓缓道:“你师姐这样子,醒过来估计要长胖不少。”
云菓一时语塞,“你给她下了什么蛊虫?怎么一直不见她转醒?”
安璃沉吟片刻道:“之前种了’黑血虫’,后来种了’琉璃梦’,不过只要我不催动,没有性命危险的。”
云菓脸色不善,又不好发作,“你这妖女,种一支蛊不够,还提防着再种一支,真是…”
“真是什么?”
“真是歹毒可恶”
安璃哼一声,也不睬她,自顾自出门洗漱,心中暗道:“不种琉璃梦,这丫头醒过来发起疯,你有什么办法好好交代么?”然而这话只在她心底转了一圈,云菓是永远没办法知道她的想法的。
吃过早饭,安璃放下竹筷,清了清嗓子道:“想不想出去?”
“去哪?”
“废话,当然是回洪荒大陆去呀。”
云菓闻言来了精神,“你有出去的办法?”
“穗木告诉我说,这里往东北一千七百里,有个地方叫龙门峡。峡深万丈,罕有人迹,运气好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咚咚巨响。我粗略估计,恐怕是蜃妖脏腑所在。思来想去,我们不如前去一探,说不定能找到打开这洞天缺口的法子也未可知。”
“你这么好心?自己怎么不去?”
“被困在这里,蜃妖又是上古大妖,虚实难测。你虽然没什么用处,却可以使唤蛇人族,你把穗木带上,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云菓哼笑道:“原来是看中小爷创世神转生的身份了。”
“就你废话多,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出发,你师姐就等着毒发身亡吧。”
云菓被磨得没脾气,奈何受制于人不好发作。二人料想先前毕方后裔受创,一时不敢再犯,也不多停留,叫上穗木就出发。
于是乎,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准备什么。三人一蛇在茫茫蜃妖腹中一路东北而行,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