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顿了顿,“从前我们两族虽然有过多次矛盾冲突,但现下却是一段相对平稳的时期。? ”他对着雪澜冰坐稳,“不知道王女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先别急,让我吃点东西,祈天舞消耗太大啦。”
雪澜冰对面二人没有丝毫胆怯,只等着木屋老板送来吃的。想是极为熟稔的原因,少女竟还会去厨房帮忙。
羽族喜吃瓜果生疏,端上来的菜色也是五彩缤纷煞是好看。雪澜冰邀请二人一同,青年也不含糊,立刻尝了一口,吓得老者坐立不安。青年道:“味道确实极好,难怪连王女殿下都亲自过来。不如叫窗外的两位羽族朋友也一齐进来用餐?”
“什么羽族朋友?”
“殿下不要取笑我了。这树叶固然茂密,羽人也固然亲和天地,但箭矢却是攻伐杀器,既掩盖不了其冰冷,又搅乱了林间流风,难道我感觉不出来么。三百步之外的二位搭弓盈弦,让他们别费劲了,我不是过来找麻烦的。”
雪澜冰笑道:“你是祁然么。”
“区区薄名出殿下兰舌竟别有韵味,实在是备感荣幸。”
“你父亲祁无异有百步不藏身之名,洞察周遭蛛丝马迹,看来你不仅胆色过人,这方面也是青出于蓝嘛。”
“过奖。我很奇怪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我自认人羽二族单单外貌上并无多少区别。”
雪澜冰咧嘴一笑,两颊梨涡嫣然,“祁公子现在可是身陷囹圄,怎么倒先套起我的话来啦。”
“别的不说了,我听闻你们在内海西岸的苍山行军,约莫二十万人。”雪澜冰盯着祁然的眼睛认真道:“你要为你父亲报仇么?”
祁然思忖片刻,“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雪澜冰抿嘴接着道:“为父报仇是天经地义,但有句话我想跟你说。”
“殿下请讲。”
“国仇家恨四个字,国仇在前,家恨在后,公子想过原因么?当年为了争夺内海制海权双方大打出手,是为国仇,针对的是两族千千万的百姓。刺杀祁无异,是为家恨,针对的是你一个人。如果公子是拿一人的情感凌驾在百姓之上,雪澜冰觉得有待商榷。”
“世间原无绝对的正确和绝对的错误,殿下原来是来当说客了。”
“你错了。正如你所说,现在双方还没有正面冲突,这次二位前来,是我私下宴请,而不是上层政治交涉,没有说客之说,只有劝谏之言。”
“殿下真是能辩会道。”
“你父亲的名字取得好。无异、无异,和他排除异己扩张领土倒甚是相配。羽族崇尚自然和平,当年的战争毫无疑问是一个巨大伤口,如果再在伤口上撒盐,相信很多人都会难过吧。”
祁然冷笑道:“这是得了便宜卖乖么?”
“内海海面有很多漩涡、难以横渡,这些我们都知道。羽族振翅高飞,如果想横跨内海侵占他人领土,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情。内海东西苍山洱海是阻挡人族进军重要的两大关隘,如果当年你们拿到制海权,你能保证祁无异大元帅不会长驱直入海北羽族腹地么?”少女的眼神清澈认真,和头一样颜色的瞳孔高光如星辰一般闪烁,美的让人不由一怔。
祁然沉默了,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父亲性格霸道,当年朝堂之中党羽丰满,其余人难以抗衡。倘若当年战争胜利了,只怕的确如雪澜冰所说,这十来年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了——又或者生洲已经统一了?
“你尝过失去父亲的滋味,现在要让人羽两族千万的孩子也失去父亲?”
雪澜冰的气势咄咄逼人,军旅出身的祁然一时竟不敢正视少女的眼睛。这是一个羽族少女应该有的气质么?她的样貌声音身份,难道不该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么?祁然有些失神,忽然笑道:“本只是仰慕羽族祈天节盛会,过来游赏一二,没想到被殿下抓个现行,真是难堪了。”
雪澜冰吸一口气,气质又变得天真温婉,咯咯笑道:“那这祈天节如何?”
“很好。比传言里、比书本中讲的还要好。建筑、街道、格局、每一个角落都有文化的沉淀,整个节日洋溢着欢声笑语。原本傍晚昏黄的日光下面,木质的祈天城有一种…嗯,沧桑感、朴实无华的沉重感,但和热情的羽人搭配在一起,就变成了文化传承之后的异国风情。叶琴、风琴、口琴、管乐、尺八、木鸢、莺啼、虫声,振翅,是交响乐。”
雪澜冰噗嗤一笑,银眸流转,修长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上下跳跃。“祁公子如果喜欢的话,澜冰每年都可以邀请你来。”
“这请帖太贵,我怕付不起。”
“能换来百姓喜乐的帖子,再贵也值得考虑吧?”
“你是这么想的?”
“我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了。吃得差不多了,在下...”
祁然话没说完,树屋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杂乱声响,雪澜冰和祁然脸色同时一变,下一刻有人喊道:“包围这里——拿下异族——!”
“小然!缓兵之计,是陷阱!”
老者勃然大怒,正要对雪澜冰出手,一支羽箭从窗而洞自老者指尖穿过钉在木质桌子上,定睛看去时箭羽尚在颤抖。
“月诃?你、你怎么来啦?”
“殿下受伤了吗?”
“我没有,谁要你们来啦?快撤开。”
“不行。”
“我说撤开!”
“和你安危有关,你怪我我也不会撤的。”
“月炙、月归,月绒,你们也不听我的?”
“殿下,这两人没安好心,他们在…”
“住嘴。”月诃打断道,“殿下,放他们走,你会后悔的。”
“不放他们走我才会后悔。”
“回头跟你道歉。把殿下隔开,架走!”
三个霄羽军振翅而飞,两丈巨翼如月光璀璨清晖逼人,羽族精锐疾似闪电动若霆雷,眼看着就要冲进树屋。雪澜冰又气又恼,情急之下跳上桌子抓住祁然,月诃不敢将羽箭对准少女,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一个短暂的功夫,少女已然将握住青年手掌放在自己脖间急道:“拿我当人质,他们不敢动手。”
祁然点点头,擒住雪澜冰与身边老者背靠建筑缓缓退走,来到神木外围,祁然高声道:“准备两匹快马。”
月诃怒极反笑道:“马匹?你以为在你家?羽族中人振翅高飞,何来马匹一说。”
祁然脸上一红,突然想起来羽族军队确实没有骑兵一说,思忖片刻道:“霄羽军大名如雷贯耳,你把我二人送走,我绝不动你们王女殿下一根汗毛。”
月诃轻哼一声,目光却只盯着雪澜冰,少女朝他轻轻点头,少年叹一口气,将长弓悬在背后,遮天蔽月的月色羽翼展开,一手一人将祁然和那段姓老者抓在手中。
“不放人?”
“到了地方自然放人。”祁然作揖道:“殿下,失礼了。”话音一落青年揽住雪澜冰纤细腰肢,回头对着月诃笑道:“三个人,你飞得动么。”
少年咬牙道:“你要是敢动手动脚,我饶不了你。”他话也不多,仿佛抓起兔子的老鹰一般拎起二人,回身道:“月炙,你布置一下,不要说多余的话。”
“知道了,你小心。”
少年微微颔,下一刻羽翼高展破天而去,月白光辉舞动天云,他仿佛和风融为一体,只瞬息便将祈天神木抛在了脑后。
飞了片刻,脚下依旧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树林,只是在暮色之中,苍翠的林层由远到近分出了诸多色彩,在晚霞之中异常美丽。
祁然感叹道:“羽人每日都能享受这样的景色,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废什么话,这里行不行?”
“可以了。”
少年哼一声,将二人放在地上,连忙接过雪澜冰上下打量道:“没事吧?”
“没事。”少女咬着下唇嗔笑,“差我一次道歉,我可记着呢。”
“忘不了。”
祁然微微一愣,少女的表情在看着月诃的时候忽然融化成了叮咚清泉,那么简单纯粹。
这才是那个少女内心的样子吧?
他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少女的性子了,但没想到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依旧只是对一个陌生人表现出来的罢了。笑容虽然真诚,但却没有带着别的东西。
他有点失落,情不自禁多看了一眼。
少年瞪了祁然一眼,“再不滚就滚不了了。”
老者怒道:“你一个羽人以一敌二,我劝你不要太嚣张了。”
月诃笑道:“只要小月在我身边,羽皇雪朝羽也不是我的对…”
雪澜冰掐了少年一下,“你们快走吧,待会儿追兵来了,你们就真的走不了了。”
祁然抱拳道:“对亏王女殿下,这次情面在下记住了。”
老者道:“先前误会殿下,老朽赔个不是。”他拉着青年,“小然,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
祁然点头,最后一眼回头看了看雪澜冰,轻轻颔,随即和老者消失在了夜色的层林中。
“呜哇——”少女伸个懒腰,微醺夜色下纱衣如月霞,露出隐隐可见的盈盈腰肢,“累死了,你怎么那么笨。”
“我怎么了?”
“有我帮忙所以哥哥不是你的对手?他们起疑心怎么办?”
“他们现不了。”
“哼~算了,诶诶,难得只有我们俩,带我去看月亮吧。”
少年将雪澜冰抱起,双翅展开,利剑也似的直上云霄。流云与月色交融一齐,微风与馨香拂过面颊,少女银色的头仿佛一刹那透明了起来,“你好久没带我看月亮了。”
“怎么在抖?冷吗?把衣服裹上。”
“嗯~不用,你冻僵了把我摔下去怎么办。就是有点累,看看月亮就好啦。”
“祈天舞?”
“嗯...”
“笨蛋,以后真要好好训练你,每次祈天舞都满头大汗,体力太差啦。”
“不要说别的啦,陪我看月亮。你看你看,小时候我们还给月亮上的圆环起过名字呢。”
“这么喜欢月亮,叫你小月真是名副其实。”
“谁叫我没有翅膀…想看却看不了…”
“所以我就是你的翅膀啊。”少年笑道:“你想看星星看月亮还是看大海,我都陪你一起。我可是霄羽军,是最好的翅膀。”
雪澜冰脸上一红,掐着月诃的腰,“鬼扯,半年没见到人,干什么去了?”
“找你哥哥去,被他派到洱海关了。”
“洱海关也有人族军队活动?”
“嗯,不过重点应该还是在苍山关,一直蠢蠢欲动,所以都没有时间回来看你。没想到一回来还碰见这种事情。”
“什么事情?绑架人质?我不是没受伤么,不要担心啦。”
“不是这个。因为祈天节,大叔带着我们四个暂时回到附近巡视,结果现了人族斥候。”
“什么?”
“嗯,从斥候那里拿到情报,又埋伏了一支先行军,约莫百人队伍,素质非常高。刚才城里有普通居民,我怕月炙说出来会引起混乱。”
“嗯嗯,幸亏你让他住嘴。这些军人从哪里来的??生冲突了吗?”
“正面交锋了。”
“受伤了吗?”
“担心我?”
“当然啊。”
“你看我的样子像受伤了吗?月炙月绒他们两个受了点伤,不过没关系。”
“斥候呢?先行军呢?你们有杀人吗?俘虏在哪?”
“你这么紧张干嘛?”
“你们、你们没有杀人吧?”
“…”
“他们是官方军队,带着战争情报的,私自踏入我们羽族领土,就算…就算杀了…”
“真杀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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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们这位小美人苦口婆心都白费啦。”漱石笑道:“要我看,羽族还是恨人类,不然也用不着赶尽杀绝嘛。可怜王女小美人,煮熟的鸭子飞了,估计是欲哭无泪。”
“天真起来就像粘人的小女孩,认真起来却变成了心向和平的一族王女,的确不简单。现在我相信了,恐怕这《内海之盟》确实和她有关系。继续看?”
“下次再看吧,你一选就选到了一个这么长的,炎洲近在咫尺,总得做点准备。”
“这么快就到了?!说好的一个月呢?”
“还得准备上岸吧,还要下棋呢。走啦,下次再来看她,炎洲可不简单。”
“怎么个不简单。”
“去了就知道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