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衙厅堂中大设盛宴,方腊端坐在正首犒劳宴请随他起事的摩尼教众心腹,乃至投奔到他麾下的江南诸地各领强寇头领,酒肉流水价呈将上来。许多虽投奔反军,可是绿林出身,也并未遵循摩尼教不进荤酒的戒律的许多草莽喝到大醉,而方腊面上尽是得意志满之色,也全然没将席间许多人醉酒后肆意张狂的丑态放在心上。
席宴中诸如方天定、包道乙、郑彪等人仍是对着萧唐麾下一众兄弟冷眼相待,虽然是庆贺摩尼教连夺杭、睦、歙三州的庆功宴,可是现场的气氛仍然是十分的微妙。
萧唐冷眼旁观,期间也免不得再与方腊寒暄客套一番,既然对方那边肯退一步,自己这边自然也是见坡下驴,说定将朱勔那厮交由摩尼教发落。至于那个祸害江南百姓十多年的奸臣会被方腊用来施以何等酷刑,而致使摩尼教能够进一步煽动江南地域百姓对朝廷的对抗情绪,这个人情也是自己必须要做的。
而此时坐在方腊侧首的一个教中头领忽然望向萧唐,并意味深长的问道:“萧任侠以铁面獬豸全羽的名头广纳江湖豪杰,做得绿林数山共主,而你于朝中本是从二品的高官,可是既然已经背反朝廷,宋朝许你的官已是用不得了,至于甚么绿林数山共主这等江湖中挂的名头,咱们既然已公然举事,自然也不能只以绿林中的身份自居,却不知萧任侠返至北地之后,却又打算立甚么名号而与朝廷对抗?”
方腊的族胞兄弟方七佛,也是摩尼教中的一个要紧人物。萧唐于不久前与他初会时发现此人表面上与自己相处也算得上是一团和气,而当方七佛出言问罢,方腊乃至摩尼教中齐聚于府衙厅堂的头领立刻把眼向萧唐觑来。萧唐心中也是暗笑,思付道如今方腊已篡改年号,意欲独建一国,如今又迫不及待的撺掇着我侵州夺县去封疆裂土,却不是要与朝廷在宋境之内唱一出“三国演义”,以达成朝廷受南北两面牵制,有利他摩尼教肆无忌惮而做大声势的局面?
心中念罢,萧唐浅呷了一口酒,随即长声说道:“虽然朝廷昏聩、奸邪当道,萧某不得不反,可是好歹我也的确曾受官家赏识提拔,才享得一时高官厚禄,官拜朝中从二品的要职。如今固然是要与朝廷抗争到底,念在官家待我也有提携之恩,萧某与麾下兄弟统领几山兵马,固然要防备围剿官军来时与他打熬,可是至少眼下......若说僭号改元,占据几处军州而自称为王,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
“萧任侠此言差矣!恁既已高举反旗,在那昏君眼里便是罪不容诛,必要千刀万剐的乱臣贼子!你我与朝廷势不两立,恁和那皇帝老儿,还能有甚情分可言?遮莫萧任侠恁是以为不割地称王,与朝廷便还能有翰旋的余地?”
萧唐的回复显然让方腊甚是不满意,他大手一挥,又朗声说道:“我摩尼教占据江南,萧任侠则进取河北、山东诸路军州,由你我各雄踞一方,天下各地苦于暴政的百姓必定闻风响应,便是宋廷决策发兵,前后只怕也须一个多月的光景,兼之调拔粮饷军旅,少说也须半点左右,而萧任侠正可趁此良机,率领麾下集结的诸路豪勇横行河朔、京东,各地戎卫官军孬弱无可挡者,如此我等已扎下根基力抗朝廷。
何况西北边庭前番战事劳民伤财,钱饷冗费,再由我与萧任侠分别占据河北、山东、江南大片地域,其余各地黎民也苦于暴政剥削久矣,倘若你我各自划地而守力抗朝廷,四方百姓也必然闻风响应,西北夏国倘若知晓宋境动荡,也甚有可能会乘机侵犯。届时宋廷内忧外患,而我摩尼教与萧任侠于治下轻徭薄赋,收拢民心,如此距离宋廷亡国之日已不久矣!如此大好良机,萧任侠既然已公然举事,遮莫还要率领麾下诸路好汉只占据几处山林,仍做绿林盗勾当?”
方腊意气风发的说罢,厅堂内陈箍桶、方七佛、杨八桶等许多教中头领也尽皆出言附和。可是萧唐自知方腊与他麾下这些心腹谋士可不只是那么好心为自己出谋划策,自己返至北地后闹腾的动静越大,对于摩尼教而言也越是有利。早在决定与方腊谈判之前,萧唐便与麾下心腹兄弟细议筹谋过了,现在当然也不可能脑子一热,便受方腊的撩拨而做起称王称霸的美梦。
眼见自家哥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而一时不语,萧嘉穗轻咳了声,立刻站出身来,并对方腊拱手说道:“方教主,我家哥哥聚集群雄,虽然麾下兵强马壮,可是不比贵教占据江南时有长江天险阻隔。而统管的几处山寨距离京畿重地相隔不远,倘若公然侵州占府各地自治,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我等必将招致宋廷官军最为猛烈的围剿。就算我等集中全部兵力与朝廷大军决战,孰胜孰负犹未可知。若朝廷见我家哥哥虽然公然竖起反旗,可是并未陷州县而直接对汴京构成威胁,也未必会集中征讨官军全力来攻,但倘若我等劫略聚邑声势闹得忒大,则朝廷不可不调拨重兵攻打。
本来我家哥哥与贵教协力抵抗朝廷,一南一北正可教分散官军主力,可是若我等锋芒忒露而招致朝廷官军只全力进剿,也未尝不会有被尽数剿灭荡平的凶险。对于贵教而言仍要稳固江南诸路军州而与朝廷划江而守,彼此难以救援策应,如此不是也甚有可能让朝廷集结重兵主力各个击破?是以按我家哥哥所想,贵教固然可以于江南割据一方与宋廷南北对持,可是对于我等而言,如今只宜巩固自守,而不是出头称王的时候。”
造反大事,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绝,我又如何将瞧不出你也是存着教我摩尼教更为朝廷所忌的心思?可是既然你萧唐已经公然竖起反旗,偏生又畏首畏尾,生怕招致来宋廷大军的全力征剿,又如何能成就大事?
方腊眼见萧唐对于他手下那心腹谋士萧嘉穗所言似也是默认赞同,他思付罢了,心中蓦的生出一股轻蔑与不屑之情,还暗付道枉你召集得江湖中许多能人异士,又时常市恩贾义的收买民心,原来到底仍是没有能够改朝换代的乱世枭雄那般的器量与魄力,如此做大声势的大好时机你兀自要窝藏在几处山林之中,届时待我统领摩尼教扫荡天下杀进东京汴梁去,就凭你又怎配与我争这片大好江山?
萧唐也能感觉到不止是方腊,在场的不少摩尼教中头领再觑向自己时,脸上的轻蔑之色或多或少也都在不经意间不住的流露出来,也能看出这些笃定心思造反到底的摩尼教中人,想必也都认为自己不及他们追随的方腊教主那般的雄心胆识,瞻前顾后的对朝廷对抗时仍盼着能留些回旋的余地。
随即方腊忽然朗声大笑,他再与萧唐开口时语气中少了几分客气,而多了几分傲慢:“萧任侠既然顾虑恁般多,方某倒也可许你一件事:倘若你畏惧官军势大,与麾下兵马当真受朝廷剿攻时难有立足之地,也尽可以逃至江南来,毕竟你我共同举事力抗朝廷,也算得上志同道合......方某自然会让萧任侠保全得性命。”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