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东六巷。
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戏班子班主辛老五叹了口气,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啊,好不容易有了落脚的地方,如今也不安宁了。辛老五咳嗽了几声,回过头来看到正在整理戏服和刀棍的徒弟们,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们几个都别忙了,这几天出不了戏了,收拾收拾,别被雪淋了。”
几个徒弟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师傅。
“唉……”
作为徽剧班子的班主,辛老五这两天好不容易拿到了扬州府批下来的演出许可证,却没想到扬州城今天就戒严了,当真是倒霉至极。
这演出许可证可是江北地区特有的一种证明,全天下仅此一家别无二号,尤其是在扬州府,演出许可证是作为戏子演出必备的证明。盖因为江北地区对来往江北的人员进行详细的统计,尤其是江北地区的核心扬州府来说,对来往扬州城的人盘查得可以说严苛。
其中扬州府有两种人最多,分别是生意人和戏班子的戏子,江北地区相对于全国闹革命或者满清政府通知下的省份要安全许多,兼之扬州府又是天下盐商聚集之地,商业氛围浓厚,百姓之中百万身价者不在少数,又有各地商贾在扬州安家落户,使得扬州府在短短数年之间人口达到五十万之多,成为继京师、津门、上嗨、南京和成都外又一个人口超过五十万的城市。
人越多,生意人越爱凑在一起,人多了自然就会产生规矩,而生意人最喜欢讲规矩,这便是为什么往往富的地方越富,穷的地方越穷的原因。生意人多了,人员流动性大,成分复杂,地生意人的盘查也就更严格一些。不过对于生意人来说,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资金证明,再加上朋友介绍和担保,在支持商业发展的扬州府官员看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对于辛老五的辛家班这种徽剧班子,扬州府的要求就比较严格了。
自古以来扬州都是风花雪月圣地,如今全国各地都在闹革命,难得江北安宁无人闹事,而扬州又是江北核心,少不了青楼歌坊,自然少不了辛家班这种戏曲班子来衬托歌舞升平。而青楼歌坊又是藏污纳垢的绝佳良地,扬州府便对城内外的歌坊青楼施行严格的管理制度,什么每半年要进行一次身体检查,检查工作人员是否有脏病了,什么绝不能单纯的做皮肉生意,必须配套相应的歌舞表演了。
于是为了配合扬州府的要求,各个青楼歌坊不得不四处拉拢戏班子帮着撑台面,辛家班便是这个时候被邀请来到扬州府给一座比较大的大酒楼唱戏。而因为唱戏的班子实在太少,辛家班一下子成了热饽饽,被数家争抢。
后来官府的人来查了,还罚了款,辛家班的人才知道原来在扬州府唱戏是需要演出许可证的,这才不得不去官府报道注册。想要考下来演出许可证,除了考察个人的身份和经历外,个人本事也要考教考教,免得有人滥竽充数。
好在辛家班里人人都有手艺,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假冒其中,辛老五虽然嗓子哑了唱不了,但是一身武生的硬功还是得到了满堂喝彩,辛老五的几个徒弟跟着师父学艺多年,不管是唱念做打还是黑白花脸都拿得出手,辛家班全体人员均得了演出许可证,又收了几个茶楼风月楼的订金之后,辛老五本打算在扬州演上几年,过一过好日子。
“唉……收拾收拾。”辛老五摇头道,他不知道自己的愿望能否实现了。
“师父,礼月楼的份子钱,咱们还收吗?”大徒弟计百铭连忙问道,徒弟里计百铭年纪最大,跟随师父时间最久,可是天分却最差。辛老五有意将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大徒弟,将来也好让计百铭继承辛家班,而计百铭从小便喜欢自己的小师妹,早就将辛家班当做自己的财产,将小师妹当做自己的未来媳妇,自然对师父辛老五忠心耿耿。说起来辛家班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是在皖南还是很有名气的,无奈皖南匪患众多,尤其是高天王来了之后,更是整日打仗,还得辛家班不得不逃到江北生活。
“钱就不用还了,外面戒严又不是我们的责任,下次见到礼月楼的李老板,告诉他我们多给他演一场只当赔礼道歉了。”辛老五抽了一口旱烟,摇着头说:“这年月,戏班子不宜活下去啊,他李老板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以后合作还长着呢。”
三徒弟郭百顺性子最是活泼,从墙头上爬了下来,嘻嘻一笑道:“师父,大师哥,你们说扬州是不是要打仗了?”
“扬州打仗你高兴个甚?”计百铭气道,“你还是想一想怎么能唱好你的戏吧。”
郭百顺不服说道:“我这辈子是唱不好了,所以我才做武生啊,我和七师弟的《三岔口》多受欢迎啊?”
“哼!”辛老五批评说,“你是你,老七是老七,你以为你不愿意多练习唱戏,老七就和你一样吗?老七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你强,起码人家除了《三岔口》还能唱《穆桂英》,你呢?你能唱得了,我就让你演穆桂英。”
郭百顺嘻嘻一笑道:“我倒是能唱,只是我长得不像,哪里像老七一样细皮嫩肉的,一看就像是女孩子,我呢,一看就是个时迁这人长什么样可不由自己决定,师父,这都怪我那狠心的爹娘,他们长得不好看,害得我也不好看。”辛老五和计百铭听了郭百顺的解释哭笑不得,这孩子也是命苦,小时候家穷,被父母遗弃了,幸而遇到了辛老五计百铭师徒二人。
正说着话,二师兄周百通翻墙跳了进来,手舞足蹈兴奋地说道:“变天了,变天了!”
“怎么了老二?”计百铭忙问。
周百通道:“新军把巡防营给缴械了,还有我看到所有新军都开始剪辫子了,全都剪了辫子,堆在一起烧辫子呢。”
“啊?”众师兄弟们目瞪口呆,辛老五口里的烟袋锅子也掉在地上,他连忙捡了起来,在鞋底磕了一下,问:“你亲眼所见?”
“师傅,你还不相信我吗?我的轻身功夫……”
“行了。”辛老五显然心情很差,大清国要完蛋了,江北要变天了,自己的戏班子怎么办,以后生活怎么办,没了皇上大家怎么办……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