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很久没遇到过这样冷的冬日了。 往日里甚是喧嚣的主城街道,此刻也只有过得最苦的卖炭翁留下佝偻的背影。
有那红楼里的小厮裹着棉衣将侧门打开条缝儿,招呼老头过去问炭的买卖。许是见人穿得单薄,他干脆让老头推着炭跟他进了后院,这是京城百姓才有的从容,哪怕他是这楼里的小厮呢。
随着卖炭翁将车拐进胡同,主城街道便彻底安静下来,一直到城门口才恢复几分人气。
即便是这种鬼天气,将身卖予帝王家的官兵们也不得不披坚执锐,守着空无一人的城门。
赵大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他比站在门洞里吹风的小兵要好多了,赵将军只需每隔半个时辰下楼巡视一次,便能继续窝进城楼里温上一壶茶,消磨着这好像不会过去的时光。
“要是来壶酒就好了。”
赵大骨子里还是个莽夫,尽管年前考上了武进士,换上了这身明光锃亮的鳞甲,他依旧品不出这茶水的好坏,只觉得像这种天气,烫一壶酒才是最美的,可惜述职期间不准饮酒,比起一时的痛快,他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功名。
“啧,又到点儿了。”
搁下茶碗,赵大捞起一旁杵着的佩刀,打开门,迎面吹来的寒风不由让他狠狠打了个激灵。
低声咒骂了一句,赵大一路小跑下了城楼。
早巡完早收工,今年的天气格外古怪,他已经穿了三件衣服了,这风还是一个劲儿地往里面钻,也不知道冬天过后外面又要死多少人,还好他已经把娘和妹妹都接到京郊来了,这时候守城门的差事苦归苦,却能让他多领些薪炭,也让娘俩享享福,过个不那么冷的冬。
城门口安静得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赵大遥遥望向城外,除了雪就是雪,连百米外的那颗歪脖子树他都看不清,好像被风吹断了,又好像没有。
草草巡视了一圈,正当他要往回走的时候,他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就真的就是突然出现的!
赵大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睫毛上的雪在他手掌上化开,他终于确认那突然出现的黑影是个人,还是个脑子有病的人,因为他居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在这撒泡尿都有可能被冻住那话儿的天气里穿这身衣服,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不过随着那人越走越近,赵大愈发绝对有些古怪,待他瞥到城楼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旌旗时,他猛然间醒悟……
妈的,风这么大,这男人身上的衣服却纹丝不动!他……他……他……他不会是鬼吧!!
“嘿,你能看到他吗?”赵大一把拽过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士兵问道。
那士兵连连点头,赵大能感觉得到他在发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这种时候,指望这群胆子只有鸽子那么大的小兵是没可能的,赵大撇开那名士兵,感受着手里佩刀的冰冷,狠狠吸了一口冷飕飕的空气,鼓着胆子向前喊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那人当然没有站住,有能耐定住风雪的人,无论他是鬼,是修士,抑或神仙,都不可能因为区区一个赵大的喝止声就停下他的脚步。
更何况他还是外星人。
在守城士兵惊恐的目光中,赵大就像是一座沙垒的雕像一样,被风一吹,便顷刻间消散在了这天地之间。
乒铃乓啷一阵脆响,门洞里的所有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扔下兵器欲往那城中逃去,但不等他们踏出第一步,风便吹散了他们的身体,一如刚刚尸骨无存的赵大。
伊斯根本不知道他刚刚杀了一个“故人”,更不会知道这赵大曾经是王普品随意布下的一颗棋子。
这颗闲棋原本是作绊脚石用的,毕竟那时候的伊斯锋芒毕露,挡了王家公子王吉宏的路。
而世人的眼光终究太过狭隘,哪怕他们布下无数先手,培植了无数个赵大,这些人充其量只能成为伊斯脚下的一颗沙砾……
连隔脚的资格都没有。
“灵能粒子紊乱不堪,甚至大幅改变了这里的气温,这是什么情况?”
伊斯一回到凡间,便察觉到这里的低温并不正常。
虽然天上的太阳很大,但若他用老办法存想明日于心,却很难吸引到灵能粒子。就好像这里的灵气突然间被抽空了,像小翠那样的小妖精,在这种时候大概连变个身都很困难。
伊斯回凡间的一大原因,便是因为他手头上可以拿来抽取灵能的天材地宝不多了,若要维持日常的研究,回到凡间免去维持三维状态的能量消耗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里的前提是,聊斋世界有足够的灵气供他使用。
可现在聊斋世界出了变故,伊斯权衡了一下,若还是留在京城,意识能量转化率依旧不是一个理想的数字,倒不如另寻一个灵气浓郁的地方。
而若整个聊斋宇宙都陷入了这种灵气匮乏的状态,那么破开空间,去往生死簿中记录的任何一个有灵气的世界也是可行的。
不过在这之前,伊斯还得要“回家”一趟。他可没忘了雷音寺里弥勒对小翠做过的事。
王元丰的父母,王家三十二位下人,王吉宏、王普品,王普品家看门的门房,还有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个大夫,王府大街胡同里住着的二狗子、小麻雀、黑胖子和大牛……
不,不止这些人,根据刚刚意识回溯的记忆,当初他出门遇上那群人类幼崽的时候,胡同里至少有十二个人看见他了。
再有他与小翠的那场婚宴。
出席者上至当朝宰相,下至太常门下六位属官,连带着他们所带亲属,总计六十一人都与自己有过交集。
伊斯不知道神佛那种能力的极限范围,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当初所有见过他的人统统杀光。神佛应该无法在死人身上施法,否则,弥勒那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挡下他对小翠的攻击。
留下空空如也的城门,伊斯顷刻之间不见了踪影。
“吱呀”一声,那个刚刚进了红楼的卖炭翁卖光了车里剩下所有的炭,千恩万谢地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楼子里住的都是好姑娘,哪怕她们做着那种营生,今时今日,她们都是他的活菩萨。r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