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吉的话,近乎是吼出来的,情绪激动,毕竟是被父亲否定,心头压抑可想而知,而吼出来的,又是他的得意事,要让对面的家奴知道厉害,证明自己的手段和分析能力。
但他的话,丝毫没有打动徐盘,还让这位忠仆心生失望,摇摇头道:“少爷您到现在还以为是促成了三家联盟,得以逼迫陈止?以为是自己筹谋许久,利用了张家和荀家,让他们为自己出力?”
徐吉闻言一愣,随后神色变幻。
徐盘叹了一口气,说道:“张家对付陈止,是因为私仇与公怨,张应之子张央在彭城时,与陈家有了矛盾,怀恨在心,乃言陈止之事,这是私仇,而张家之前几代人把持朝政,虽然衰落,但在宣武北伐时,还是得了实利,边疆的马政一直有张家的一杯羹,现在北疆战乱,新上任的太仆陈永纳了晋阳刘琨的建议,对马政有了想法,威胁了张家之利,于是张应才与陈永为敌,要以陈止为突破口,打击陈永。”
徐吉面色阴沉,这些事他知道不少,但依旧觉得是自己跟王布提议,才有了联合之举。
徐盘看着自家少爷的表情,就知他的心思,又道:“少爷可知,在您碰巧碰到王布之前,此人就已行走诸家书院,左岳书院的齐直曾上陈止之门,讨教音律,以期挑刺,背后就是被王布唆使,还有其他诸多琐事,若是少爷有心,老奴可以一一道来。”
徐吉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哪里听不出来,那王布早就有心串联,自己碰上王布,然后鼓动对方,对方还一副不情不愿、要回去考虑的样子,根本就是做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是用心机,让自己觉得主导一切,从而心甘情愿的做事。
“我被王布利用了!?”
惊恼之下,徐吉的眼睛里闪过寒芒。
徐盘继续说道:“至于荀家,是基于书院考量,最初是左岳书院与太乐署有联系,后来荀家在太常府的那位博士,和陈止起了冲突,双方矛盾激化,但不过私人恩怨,荀家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基于世家本能有所惩戒,直到品评会后,荀家的有识之士,看出所谓文评的威力,意识到太乐署怕是要有变化,这才有心打压陈止,正好碰上少爷您上门,所以半推半就,成就了三家联盟。”
“这么说,荀家在这之前,也早就对陈止有过动作了?”
徐吉咬紧牙关,双手攥紧拳头,微微颤抖,心中满是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而不自知的恼怒,同时也有一种无力感。
“这样的三家聚在一起,都奈何陈止不得,反而让他风生水起,难道我真的不如陈止?不可能,论家世,我哪里不如他?”
想到这,徐吉顿时又强调起来:“就算那两家与我是各取所需,但我是知道进退的人,匈奴势大,岂能轻易得罪,若因为陈止的关系,落人口实,那他就是苍生罪人!换成是我,绝对不会刺激匈奴!”
“如您还是抱着这般念头,正说明,您无法与陈太乐相比啊!”这一次,徐盘干脆都不辩解了,叹息了一句,就看着徐皮,吩咐道:“你刚才也在旁边,侯爷的吩咐,你也知道的,好生侍候着,将来少爷在外,亦不可有丝毫懈怠!”
“是,小的明白。”徐皮一直在边上苦笑,这时又点头应下。
“什么意思?”徐吉从话中听到了一丝不对的苗头。
徐盘朝他看了过来,摇头道:“侯爷知道少爷您急于立功,想要再度为官,所以在江左为您谋了个官职,权柄不小,品级不低,当可令您满意。”
“什么?你说什么?”徐吉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大人让我去江左,去外地为官?这怎么可能?这怎么能行!”说到后来,他咆哮出声,脸上有青筋显露。
这不是徐吉失态,而是徐盘的说法太过惊悚。
公侯之子出仕从政,本该是个坦途,前文就提到过,不管是功勋还是世家,其子弟出仕都是选京城、中枢,才能快升迁,不少人甚至以去地方为实务官为耻,现在自己的父亲,居然让自己去地方为官!这难道不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算我急于再次出仕,也不可能去往地方啊!就因为一个陈止,我就要避往地方?岂有此理!我要去见大人,我要与他理论!”
徐吉状若疯狂,抬脚就要往外冲出去,但徐盘一挥手,有两个早就等在外面的武士过来,将徐吉制。
“少爷,您还是先在家中读书吧,侯爷都是为了你好,并非只为让你避开太乐令。”徐盘说着,又给徐皮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苦笑着上前,安抚自家主子。
“徐皮,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给我滚开!徐盘,你这老狗!你欺上瞒下,敢阻止我与大人相见,你等着!你等着!我要你好看!”
狂暴之中,徐吉哪还顾得上其他,嘴里喷出了诸多污言秽语。
徐盘摇摇头,只说让他在家养心,随后吩咐了一圈,看着兀自争执的徐吉,叹了口气,又道:“少爷,您以后就会知道侯爷的一片苦心了。”话落,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老狗!老货!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徐吉挣扎着想要往前冲去,但他虽然练过武,但早已荒废多年,哪里是武士的对手,终究难以挣脱,很快劲力也耗的差不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徐盘朝大门走去,不由嚎叫起来!
“老狗回来!我要见大人!我要见父亲啊!”
在他的叫喊声中,徐府的大门缓缓关闭,门缝中,能见到徐吉那扭曲的面孔,不甘、愤怒,以及……恐惧!
咚!
大门关闭,徐吉的心也沉了下去。
………………
“是么?他连这么一点涵养都没有,连你都辱骂?”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听着徐盘的汇报,平阳侯徐辞眉头紧皱,满脸失望之色。
“他的性子,我也是知道的,不会轻易干休,就怕今后惹不起陈止,迁怒于你啊,让你受委屈。”
“老奴皆为侯爷计,些许委屈根本不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徐辞摇摇头,“我会给大子说清楚,以后让他压一压徐吉,这小子太不知轻重了,又自以为是,这次陈止的事才让我看出来,他留在京城,早晚是要出事的,还不如放到地方磨炼磨炼,也算是避祸,毕竟洛阳最近变化太多,几年之内说不定有大变,让他留下,更加危险。”
徐盘在旁边默不作声。
“他还自以为得计,”徐辞又看向徐盘,“明摆着的事他都看不出来,匈奴此番过来,就是因为他们经不起大仗了,以一洲之力,不,并州一州尚且未被匈奴平定,以不足一州之地,迎战朝廷大军,能胜一场,也是靠着天时地利,加上朝中有人掣肘,侥幸得胜,他们也损伤不小,加上拓跋鲜卑偷袭、刘渊新死,群龙无,族内将散,哪里还能妄动刀兵,否则以胡人做派,会派出使节?朝中也是觉得匈奴不足为虑了,冢中枯骨,所以不愿再耗钱粮,想要分化瓦解,兵不血刃的解除威胁,可笑我这儿子,还以为大汉惧怕匈奴,太年轻啊。”
忽的,他收敛表情。
“只是这匈奴一来,后面局势如何着实难料,”他忽然笑道:“也罢,那诸葛家的老头,已经闭门读书许久,也是时候过去慰问他一下了,正好问问他的看法。”
………………
另一边,匈奴使臣被抓的消息,也传到了百邦馆,那位典客令本来还在等候匈奴使节归来,给他们安排了晚宴和歌舞,结果却得到了匈奴人给送去见廷尉的消息,整个人就愣住了,随后顾不上别的,就朝鸿胪寺冲了过去!
“大鸿胪!大事不好了!”
大鸿胪赵珉本在品茶。
他面前坐着几人,乃是鸿胪从属官吏和太常府的明堂令嵇法,几人谈笑风生,似乎正说到什么趣事。
见了典客令的样子,立刻停下话头,赵珉更是眉头皱起,猜到了什么。
“怎么?可是匈奴人那边出了事?”
“正是!”典客令看着堂中众人,踌躇起来,不知在这里将事情说明,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动摇人心可就不好了。
赵珉摆摆手,吩咐道:“没有什么可忌讳的,把事情说清楚吧。”
“诺,事情是这样的……”典客令也不敢耽误,得了命令,就把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正是复述在太乐署生的事。
果然,赵珉听过之后,脸色连变,最后眉头紧皱,抱怨起来:“陈止是怎么回事,我刚才夸他会办事,将祭祀和接待诸邦使臣的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条,转眼就给我闹出这么一出事来。”
他颇为无奈的摇摇头道:“去,把陈止给我叫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再给邓太常那边说一声,就说陈止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事得让他来平息,未来这几个月,陈止就在我鸿胪寺当差,他邓蒙可不能再用什么文评什么之类的理由,从我这里强行拉人回去了。”
“诺!我定会斥责他……”典客令气呼呼的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品味赵珉之言,总觉得味道……不对。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