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在陈舵的引领下,陈止就见到了那一百多人,并且当着他们的面,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不过目光所视,入目的人一个个却都是神色紧张、神情不定。
看得出来,这群人对于自己的命运,感到了忐忑不安,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想来也是,这群人可不是读过书、开过眼界的士人,而是普通的部曲、附庸,祖祖辈辈生活在家乡,很多人干脆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的,甚至都没有走出过家乡多远。
这种情况下,就不是有没有远见的问题了,干脆就是他们的见识多寡如何了。
长途跋涉的从近似江南的地面,来到北国边疆,从一个可以说是繁华富庶的地方,来到寻常人眼中的荒芜贫瘠之地,再加上旅途劳累,这群人能安定下来,那才叫奇怪。
有鉴于此,陈止不得不暂时熄了心中的念头,吩咐道:“诸位旅途劳累,将他们待下去,安置好,我之前不是在城北那边划分了一片区域么,那几座院子,先让他们住着,等城外的庄子开辟好了,再进一步安置。”
听陈止这么一说,这众人的神色不由好转,稍微放心,但依旧显得局促和不安。
陈止看着这一幕,很清楚当下的情况,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解决的,所以也不再多说,等到日后这些人感觉到了自己的善意,得到了好处,自然而然的会改变想法,现在说再多也是多余。
等这批人被送走,闻讯赶来的陈梓、苏辽也已经抵达。
“太守,你准备怎么运用这批人?我听说其中有不少的工匠。”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陈梓询问起来,他隐隐猜出了陈止的打算。
陈止点点头,并不打算隐瞒,说道:“我问过陈舵了,这百多人中,有三十多位都是工匠,其中包括了很多行业,其中资深者,有干了二三十年的,就算是经验最浅的,也有五年的从业经历了。”
陈梓一听,倒是颇为意外:“居然都是如此经验丰富之人。”
陈止看了他一眼,笑道:“叔祖是下了本钱啊,这样经验丰富的工匠,对哪个家族来说都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我们彭城一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工匠,恐怕比这个也多不了多少,族叔一次性派出这么多人,真是给面子,而且这工匠之外,更都是读过书的部曲,其中还不少有从商经历,有了这些人的帮助,未来行事要省去不少波折。”
陈梓点点头,跟着又问道:“太守今日与王禀等人的交谈,我也听到了风声,莫非是动了心思,想要靠着这些工匠,在代郡做个什么物件,通过来往的行商,进行贩卖?”
“不错,还是你看得清,我正是此意。”陈止笑着点了点头。
陈梓接着就道:“这个可不是我看出来的,是苏先生提醒,说是太守你在彭城的时候,曾经对农家之学有所研究,在洛阳的时候,除了整理和编撰藏书索引,就是著写一部农书,但作为有名的,还是在彭城涉及的曲辕犁等农具,现在你召集了工匠,莫非就是相从农具下手?”
陈止没有说对错,而是反问道:“你觉得如何?”
“若是农具,怕是难以打开局面,”陈梓也不客气,当即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农具再好,也引不起来往商贾的兴趣,他们在咱们这里买了,到了南边卖出去,也未必能赚得多少,因为买农具的人,可不是那些出得起大价钱的,而且这些农具器械就算再精巧,只要有心,还是能仿制的,哪怕只有七八成。”
苏辽也在旁边提醒道:“而且,农具卖给商贾,他们也不会出太多价格,征收不到多少市税。”
“不错,两位都说到点子上了,”陈止也不和他们绕圈子了,“农具这个东西,是给人用的,不是拿出去卖的,我编著农书,里面涉及不少的农具,未来就算是制作出来,也该是给周围的农人用,而不是用来得利。”
“那太守你筹集匠人,目的何在?又想要从哪方面着手呢?”陈梓便又询问起来,他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但如果能摸清陈止的意思,也好分析后面的情况。
“我的想法,就是要利用起洛阳的人脉优势,同时也有个现成的机会,”陈止说着说着,却忽然就话锋一转,“说起来,之前的午宴,三位长者到来,与我说了不少,还请我誊写,这就是一个机会,可以顺势将代郡新的产出拿上台面来,让他初露头角,同时也算是广而告之。”
“难道……”陈梓和苏辽闻言一愣,“太守你是打算将自己的书法,作为代郡的特产,变卖字画?这……这可不行。”
陈梓摇了摇头,劝了起来:“我知道太守你的书法造诣过人,琴棋书画皆有涉猎,被众多大家、名士推崇,但这种事物本就是以稀为贵,岂能轻易售出,再者说来,这风雅之事若是沾染了铜臭,反而要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商贾拿了几幅,送到洛阳去,也难有人高价买之。”
“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陈止笑了起来,“你们莫要忘了,我最初在哪书林斋中,也是贩卖过字画的,知道这种东西一旦和金银沾上边,有了定价,就立刻不值钱了,哪里会转了一圈再回去,你们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广而告之,不是字,而是承载字的东西。”
“承载字的东西?”
陈梓、苏辽对视一眼,然后猛然惊醒。
“纸?”
陈止点点头,笑道:“不错,就是纸,这东西还是很有发展前景的,文人、士人、名士,乃至其他上品之人,想要吟诗作对、想要作画、想看书法,乃至有的时候心有所感,都离不开纸张,尤其是褚皮纸出现之后,更是被士人追捧,越是洁白光滑,就越是让人喜爱。”
“这怕是也有问题,”苏辽去出面道:“无论是麻纸,还是褚皮纸,这边郡的价格,都要比中原腹地要高,不光是纸张,像是布帛、衣着等物,代郡比之腹地的郡县,价格都要高上不少,倒是马匹、牲畜比之内地要低,商贾北上,就算是在代郡之中收购物件,也会挑选马、羊和皮毛一类,不会选择那些这边贵,而内地却便宜的。”
陈止却笑道:“这些我也有考虑,因此才说,要用给朱家的字,彰显于世,也好让人明了其中好处。”
陈梓立刻听出了一点潜藏之意,便问道:“莫非太守你有新的造纸之法?”
陈止点头笑道:“能不能造出来,还要等我见过些工匠的本事之后,方可为之。”
“这……若是能有新纸,或许能有转机,”苏辽也踌躇了一下,“但是再好,应该也好不过楮皮纸了,毕竟这种纸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比麻纸要好上太多了。”
陈止并不解释,他知道在没有见到实物之前,是很难想象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的,就好像他在第一世的时候,第一次接触到移动电话,看着那个大块头,他想到的,是这东西比座机电话好上太多了,未来怎么都不会有比这个更奇妙的电话了吧。
那个时候,他压根没有想到,未来的某一个时间,手机会有用那么多的妙用。
现在的苏辽也是一样。
于是,陈止说道:“既然有工匠,总要尝试一下,比起其他的物件,这造纸相对而言,还是比较简单的。”
陈梓却有些担心,想要再提醒一些,毕竟他虽然没有亲历造纸的场合,却也听过不少传闻,知道涉及到很复杂的工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想到陈止过往的事迹,就不在这上面纠缠,转而问起另外的事来:“不过,纸张就算再好,终究只是琐碎小物,就算是卖出再多,得的钱财也不见得有多少,短时间内更不会有太大的起色,怕是无法贴补财货。”
陈止点头道:“不错,不过这纸张乃是与士人最密切相关之物,若是出了好纸,则以代郡之名冠之,那士人之夸赞,皆可落入代郡名头之上,美名可扬,造就一方名纸,也能树立代郡之名,当今之世,人有名则灵,郡有名亦有妙用,未来可借此名号,推其他物件,我皆有准备,就等着传授工匠了,况且,一张纸固然是获利稀薄,但若能打出名号,得人认可,将几州、都城,乃至北方士人所用之纸,皆为我出,那也是万利之事,倒不用急于一时。”
他看两人还待再说,就又笑道:“至于短时难有财入,倒也不用担心,我在秘书省时就有布置,曾放出一风声,现在正好收网,借纸行事。
“既然太守都思虑周详了,我等自当遵从。”陈梓和苏辽对视一眼,这般说着。
陈止知道两人还有疑虑,但空口白话,换成自己,怕也无从相信,只等事情做起来了,才好说服他人。
等那边传来信息,说是把工匠都安顿好了,陈止就告别了陈梓和苏辽,回到了衙门,又处理了一些公务,有条不紊。
待得其中间隙,又从桌边取出一叠书稿,偶尔整理,从容淡定。
有书童陈物时候在旁,见了那叠书稿,不由留心起来,看了几眼,就知道了来历。
“这当是当时几位宗师,时常问询老爷的那叠书稿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