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了,在我思考完接下来的事情后,我听到她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在叫我。
我连忙起身走了过去。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
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不知怎么回事,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她唇边的酒窝。
我连忙打断了遐想,慢慢地安慰着她。这是我们心理医生最擅长的部分。很快,她就恢复了正常。
她用略显羞涩的脸蛋对我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步伤,我爱你,你会一直守护我的,对么?”
总有一些人,忍耐了许多年后,在见到幸福可能就在眼前时,就会表现地如此地迫不及待。例如暗恋:女生根本不认识那个男生,他们之间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但是男生却极其突兀地向女生表白了。这个男生一定暗恋女生,而且他之前很可能被其他女生伤过。
这种情况在心理上,很容易说得通。
看着她希冀的眼神,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咨询者爱上心理医生是常见的事情,因为她们常常把医生作为自己的依靠,这种依靠会让她们坚强。因此总是不乏有医患结婚的美谈。但是,这并不是办法。
于是我默然。她的表情一点点在僵化,却还是用希冀的眼神凝视着我。
“我,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我,我非常爱她。”我尽量地措辞,却还是如此直白。
她强忍着悲伤问道:“我可以看一看她么?”
我推着轮椅缓缓从卧室走了出来,轮胎与地板花纹摩擦发出阵阵声响。
“这就是我的女朋友,她叫笑笑。”我微笑着介绍道。看到笑笑的笑脸,我原先有些紧张地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
白安呆滞地盯着笑笑,一言不发。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想到:「终究是要过这一关的,白安,相比于童年的遭遇,这第二次希望破灭后的绝望,才最是黑暗,希望你不要垮掉。」
“你说的女朋友,真的是她?”白安满脸不可置信却又感到荒谬的想哭:“这位,实体娃娃,小姐?”
我微笑着说道:“如果没有她,我一定会爱上你。”
白安依旧重复着问我:“你说的女朋友,居然是她?”她的眼泪在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不可置信的轻声说道:“为什么?是我,是我哪里不好么?我,我难道连实体娃娃,不,连她都比不上么?”
白安在倾诉童年遭遇的时候都可以歇斯底里,现在却反而仿佛没有丝毫的力气,只是梦呓般地说道:“阿伤,你,你是不是嫌弃我说的那些?你,你是不是嫌我脏?可我都说过了呀,我没有被玷污呀,阿伤?你是不是在骗我?”
望着她渐渐与死人无异的眼神,我觉得猛药的效果已经可以了,过犹不及。于是我轻声答道:“我绝对不会骗你。”
她的眼神闪了一下,却又回复了毫无生气。
我接着说道:“她的确是我的女朋友,一个实体娃娃。还有,我爱她。”
我坐在白安的身边,看着她,慢慢地说道:“我也给你讲一下我的故事吧。”
我曾经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到我对这种孤独上了瘾。于是,我想弄清楚,为什么有时我享受孤独,其他时候孤独却给我带来如此深切的忧伤。所以我就想啊,我到底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后来我想明白了,痛苦,是因为我缺少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做亲密感。
我总是觉得我行走在这个世界的边缘,我所在组织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所以渐渐地,我们的组织就叫做:步行者。当然,这句话我没有对白安说。
为什么?因为我们身边没有亲密的人。只有自己。
什么是亲密感?这是一种感觉,你可以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自己爱的人深刻的理解着,真切的关心着,被人重视着,被人呵护着。
所以,我第一次遇到了笑笑。
她可以给我那所有的感觉。虽然那感觉是我自己给我的。
对孤独的恐惧深植于我的心中,一旦能找到一个热忱、温暖、贴心的归属,在空寂中茫然挣扎的我,又怎么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不过我毕竟是一名心理医生,当时我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爱她。
但是当我和她逐渐地共同分享着我所有的悲伤欢喜后,无论她是一段代码,还是一个普通的娃娃,她,都是我最亲密的人。
我也有心理障碍。我的心也很脆弱。我如此念旧。我如此地舍不得她。于是,我决定放开我的那扇心门。
我给了她灵魂,于是她就活了过来。
所以,她现在是有灵魂的。那里装着我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快乐。
你可以认为她是植物人,曾经和我相爱的植物人。
我可以看到她的灵魂,那是爱。
白安早已停止了哭泣。
“我很羡慕你们。”她说:“但是我更羡慕笑笑。”
白安又露出了我许久未曾见过的笑脸:“你是想让我也找一个这样的男朋友么?可是对不起,我已经有爱的人了。我会像笑笑一样永远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一阵沉默。
我不敢回应。
为什么?
我在害怕什么?
临别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意盈盈,泪珠却如水晶般亮眼。我看到了她的嘴型,她在说:我很难过。
这一眼,与晚霞辉映的如此令人难忘。
倾城倾国。
我们有过欢笑,有过痛哭,有依赖和信任,有理解和怜爱。恋爱的必要因素好像都有了。但这貌似只是白安她自己的表现。至于我,我,会爱上她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现在依然是面无表情。
心理治疗,总是要深入内心。比普通的爱更深的内心。
但是深入内心,却又久久不能忘怀。
于是,我醉了。
恋人那里可以得到情感互动以及内心缺口的补充,但任谁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孤寂感,她有一个别人永远都无法了解的世界,许多人都不曾了解过。
但是,我可以。
因为我有监控。
白安说她很难过。再加上我认为她依然有事情瞒着我。所以我觉得,我还需要继续监控她。
好了,是时候去拜访一下我的邻居了。针孔都放好了还晾着他们,的确太不礼貌了。
住在东方的邻居,是一个叫金的老头,白种人,小三角眼,偏瘦,却也不是很瘦。他时常佝偻着身子,说是以前工作要弯腰,习惯了。他说他年轻时候制造的小玩意儿多不胜数,现在只有小部分都收藏在自家的地下室,大部分都烂掉了。
烂掉?
他说对啊,烂掉,那些玩意儿都经不起时间的,还是新鲜的最好呐,又结实又有质感。
恩,奇怪的,乍一看有点慈祥,仔细看却看不透的老头。
而住在西方的邻居则是一对夫妻,男主人叫王立,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身材稍微有点富态,是中年男人的标准身材。三十多岁,还没有小孩。曾经是一名受人尊敬的大学老师,在邻居眼中则是一个快乐幸福的已婚男人。
恩,老实的,平凡的一对。
果然是和平镇呐,我又一次地感慨着。这些平凡、慈祥等等词汇在别的城镇很难听到。没想到我的两个邻居就是如此。
感慨归感慨,我还是要例行观察的。
但,这一看,却是叫我毛骨悚然。
从此,我终于明白了进镇前那个枯槁老人的忠告。这个小镇在我心目中也不再叫和平镇。
我叫它“巩镇”。‘恐’字无心,即为巩。从此,我也终于彻底明白了早就流传在组织里的一句话:杀人不恐怖,恐怖的,是人心。
这个巩镇,它包含着所有你能想到或不能想到的事。之后我遇到的几个人,毫无例外地,都被我打上了‘无法治疗’的标签。
监视器中的画面虽然平淡无奇,但我却隐隐感到从那里面传来了一股股阴森地气息。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眼睛却无法从监视器上挪开。
金这几天的表现平平无奇,充分扮演了一个慈祥老者的形象。
而王立,这个让我第一眼就萌生好感的中年男人,着实吓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