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城头本只有零星老汉拿着兵刃,此时忽然站满了人。
显然也是这瓜州城太小,郑智不过休息片刻,城内的人就赶到了城头之上。
这些人个个衣着华贵,虽然头上戴着不一样的帽子,但是身上的衣服显然也是来自江南上好的绸锦。
郑智打马往前几十步,左右之人也随行往前。城头中间一个金黄色衣衫之人煞是惹眼。再靠近一些,龙蟒映入眼帘。这已经不是众人第一次看到龙袍了,江南方腊便也是这么一身衣服,皇帝赵佶倒是鲜少穿黄金龙袍,多传鲜红官衣与素色的道袍。
“哥哥,那个是不是党项皇帝?”鲁达似乎有些兴奋。
郑智点了点头道:“如此众星拱月,那人必然是李乾顺。”
“哈哈。。。头前抓了个假皇帝,这回看来是要抓一个真皇帝了。”鲁达大笑道,城头虽然站满了人,却都是花白胡须之辈,看不到几个壮丁,这瓜州城已然不设防一般。
郑智身边还余七八百号汉子,这些汉子可不比郑智鲁达,对于皇帝还是有极大的好奇心的,都抬着头往城头上去打量。看看皇帝到底长个什么样,这些军汉上一次在汴梁城头见到皇帝,一身道袍的赵佶实在不惹眼,许多军汉过了城头之后都没有分清楚到底哪一个是大宋的皇帝。
到得城下一百多步,郑智勒住马匹,开口道:“牛大,上前去问问这个皇帝有什么事,没事我们就攻城了。”
郑智迈步到得此处,心中其实颇有感想,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靖康之时的汴梁城。大概金人也如自己一般打马往前,心态轻松,出言调笑。宋钦宗赵桓与徽宗赵佶大概就在城头,带着一帮大臣心急如焚。
牛大闻言,打马往前飞奔几十步,到得城下,开口大喊:“党项皇帝,我家官人问你有什么事,没事就要攻城了。”
牛大虽然声音很大,内心却多少缺乏一些自信,面对皇帝之尊,一个普通百姓,终究还是拘谨的,便是大声喊出的话语也就是把郑智的话重复一遍。
城头上一篇嗡嗡议论之声,片刻之后,城头有人回话道:“不知城下是哪位将军?”
牛大不比郑智,郑智对于皇帝,打心里缺乏一种尊敬。牛大自小生活在这等级森严的社会,对于等级之事,已入骨子里。与一个皇帝说话,再开口不免有些心虚,强做一番镇定,扬起头颅,开口喊道:“我家官人乃大宋正奉大夫,四州经略制置使郑智!”
城头上的李乾顺闻言,眉头大蹙,虽然知道这些铁甲除了宋朝以外,没有别人了。待得证实之时,心中依旧更加焦虑不安。左右几个老臣皆围到李乾顺身边。郑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听过的,灵州一战,西夏这些王公大臣即便不愿意听,郑智的名字也会在他们耳边萦绕。
现在郑智忽然出现在瓜州城下,城头之上众人,皆是惊慌失措。
片刻之后,城头上又传出话语:“不知郑经略有何条件,是盟约,还是要金银?”
显然城头上的这些人还没有想到灭国的问题,这也是这个时代多有的心态,党项人败得多了,不外乎盟约,今日被人大军围困都城,那就再给一些金银。
便是靖康之时,宋朝皇帝大臣也是这番想法,不外乎用钱粮女子满足女真人就是,割地赔款也是正常。两个皇帝都能亲自出城与金人谈判。
这一问,倒是把牛大问住了,牛大本想回答一句,却是不知回答什么,这种事情牛大可不敢做主,连忙拉马转头奔向郑智。
郑智听得问话,看着身边这些军汉,不免心中还在想靖康之事。
牛大上前听得郑智几句吩咐,打马又往前去,开口大喊:“我家官人说了,叫你们皇帝亲自出城来谈,否则立马攻城,鸡犬不留。”
靖康之时,金人便是如此骗出两个皇帝的。郑智自然也用了这般手段,只要把皇帝扣押在手,那么一切都顺利了,兵不血刃就是这般道理。
若能拿得党项皇族与大小官员,一切就简单多了,即便回头碰到了党项大军,也能轻松应对。党项人毕竟还有近十万大军,若是回头围堵自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城头之上又是一片议论之声,久久没有回复。
郑智看得情况,下令道:“砍树做梯。”
郑智攻城,显然不需要砍树做梯,手上还有百来斤的火药。这动作显然是做给城内那些人看的。城内几千党项贵族,皆是妇孺老弱,哪里有几个能守城之人。
若是把党项皇帝扣押了,也就击垮了这些人的反抗心思,必然个个束手就擒。
城外树木不少,瓜州也是绿洲,几百军汉开始伐木造梯。
城头之上一阵骚动,不得片刻,城门开了一个缝隙,从缝隙中出来一人,花白头发,却并非那一身黄金龙袍。
郑智自然也是看到了,心中知晓这出来之人肯定就是所谓使节。郑智指着前方开口说道:“小胡,去把那出来的老头宰了,叫党项皇帝亲自出来谈,否则稍后便开始攻城。钱粮马匹人口,叫李乾顺自己出来允诺,别人的话在某这里不作数。”
郑智便是铁了心要把李乾顺骗出城来,一个皇帝在手,满朝文武必然心态崩溃,生杀予夺自然变得轻松简单。这也是金人对付百万汴梁城的办法。
身旁小胡打马而出,头前牛大还在不断往后面去看,便是不知如何处置是好。见得小胡打马而来,牛大也就安心了。
小胡提着长枪,打马往前飞奔,直奔那出城而来的老头奔去,到得近前放在稍稍减速。
“小将军,我乃大夏。。。”这老头一口汉话说得极为正宗,见得小胡到得面前减速,拱手开口。
却是话语才刚一出,一柄长枪透胸而过,把这老头捅杀在地。拔出长枪之后,小胡开口大喊:“我家相公说了,钱粮马匹人口,旁人的话皆不作数,叫李乾顺出来,李乾顺若是不出来,便也不谈,你们早早备战,稍后我家相公就要攻城了。”
城头之上众人见得下面还在抽搐的尸体,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种冲击。这些党项王公贵族,显然与大宋朝的官员没什么两样,建国近百年,几代皇帝下来,早已不复当年李元昊之悍勇。
人,就是不能太过享受。
城头之上,已然炸开了锅。
郑智目光紧盯城头之上,日头已经到了城头之下。心中等待的耐心也在慢慢消磨,却是心中也清楚,若是李乾顺骗不出来,那也就只有攻城了,进城之后难免遇到一些反抗,李乾顺身边总还有些护卫,对于郑智来说,少许的伤亡也是可以接受的。
郑智唯一担心的就是抓不到拿捏党项人的筹码,若是这皇帝有几分血性,自刎了,这些大臣有样学样的。那真就麻烦了,回程一千多里,若是碰到了党项大军回援,唯有拿命去拼。
会州新城,攻城之战已然进入了高潮。
一个令兵飞奔下城墙来禀报:“相公,党项人疯了,竟然全军尽出,都压到城外了。”
刘法闻言,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眉头皱了皱,开口道:“扶某上城去看看。”
刘法到得城头,北面党项营寨,空空如也,城墙之外,挤满了人,七万党项全部到了城下。
本还在攒射的刘正彦看得父亲突然上来,连忙奔过来,急道:“父亲,你怎么上来了,快下城去。”
城头之上,飞上来的石块,大小箭矢,火球,应有尽有。这城头已然极为惨烈。
刘法摆了摆手道:“为父生死,天有定数。这把年纪了,便看天意。党项人如此毫无顾忌放手一搏,看来郑智真出了玉门关了。”
刘正彦大腿之上竟然还插着一支羽箭,正在伸手去拔,听得刘法话语,忽然面露一个笑脸道:“父亲,你看如何,儿子就说郑相公奇谋兴许能成,你还不信。父亲打了一辈子仗,过于谨慎了。而今打仗,还是要点奇谋。”
刘法看得自己儿子从腿上拔出来的羽箭,也未见面色有心疼之意,开口只道:“远击大漠,还是汉唐时候的事情,当浮一大白。把城头后面的垛口都拆了吧。”
刘法感叹一句,却是又下了命令。城头两边,正面对外的垛口高大,主要是御敌防守之用。城头另外一边对内的垛口,低矮许多,主要是起到护栏的作用,防止士卒不慎摔下城去。
而今刘法之命,也是经验之谈,便是把这护栏也给拆了,拆出来的石头,自然也是杀敌的利器。
刘正彦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敌人,口中回道:“拆,儿子现在就带人去拆,父亲快快下城去。”
刘法站定不动,只道:“胜负在此一战了,为父不下城了,就在此处看着。将士儿郎们见到某在这里,也平添几分勇气。”
说完刘法又转头道:“去把将旗扛上来竖立在某身后处,胜败在此一举了,今日与党项再拼一命。”
刘法在西北,一辈子跟党项人拼命,也拼得了自己这一辈子的前途与地位,临老朽了,再说此话,不禁教人动容几分。
身后令兵听言,忽然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一般,大喊道:“遵令!”
一声大喊之后,飞奔而下,不得片刻,一杆高大的“刘”字大旗竖立在城头之上。左右几个亲兵还搬来几面大盾,也立在刘法跟前。
城下一员金甲忽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嵬名仁明亲自来了,此时再不拼命,只怕就再也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三四十里之外,折可求带兵冲出寨子,直奔头前七八里外的党项营寨而去。此时折可求身边,已然不止一万人马,现在已经过了两万之数,虽然多有老弱,却是依旧奋勇。即便不如当年跑得快,不如当年跳得高,也不如当年能厮杀,但是勇武之心,似乎未减。
只要冲破党项人阻路的营寨,折可求必然一头扎进城外党项大军之中。此时党项全部下马攻城,没有了骑兵威胁,折可求也不怕与之正面相抗。
已然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口中呼出的气雾清晰可见,大雪也在酝酿,天地万物也都要陷入休眠。
高空无大雁,低空无飞鸟。老鹰秃鹫之类也不知躲到了哪里。
萧瑟一片。
人却在厮杀!
血腥之气升腾,在这阳光下映照得天空都带有几分血红。
国之运,人之命。不外乎一个生存空间的争夺。
生在华夏,地能种出百般粮,水能走出万里船,猪羊鸡鸭遍地。气候宜人,有春有夏,有秋有冬。文始夏商,教化千年。
这就是许多战争最根本的原因,我们生在此处,得了上天眷顾。守卫上天这份赐予,才是这场战争之根本。
战争,归根结底就是资源的争夺。上天给你的,你守不住,可悲之至。后世亦然。
一身黄金龙袍从城门缝里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个铁甲军汉,还有斥候的下人,也还有几个老头。
郑智咧着嘴笑出声来:“哈哈。。。”
鲁达却是不知道郑智笑什么,开口问道:“哥哥,要多少东西合适?”
郑智笑意不减,手往前一指,说道:“带儿郎们去把人都绑来,把城门炸开。”
鲁达闻言,也就不再多问,点了百十人马就往前去。
军汉们把头前西夏皇帝李乾顺与一干老头摁在地上就绑。
“郑智,朕来与你谈和,你岂可这般无礼?”李乾顺开口大喊,便是百十步外的郑智也听得一清二楚。
郑智却是假装没有听到一般,已然在安排人带火药包往前去炸门了。
一干被绑人等,皆是大喊大叫,被军汉们抬着往郑智这边走来。
到得近前,李乾顺又是大喊:“寡廉鲜耻之辈,宋与夏乃兄弟之国,你算什么东西,岂敢辱朕之尊。”
要说李乾顺这几句话,当真带有一股气势,九五之尊,自然养成王霸之气。奈何这份气势少了朝堂高位的衬托,少了文武百官的衬托,似乎发不出多少威风。
兄弟之国也不知多少年的事情了,每次和约,皆是如此。却是这党项哪年不兴兵来犯。
郑智也不回话,只吩咐人把这几张破口大骂的嘴巴堵起来。
城头上的那些人,竟然爆发出哭嚎之声,骂声与哭嚎,响成一片。
“轰隆。。。。”黑烟大作。
门洞已开,几百骑士冲门而过。左右城门听得响声,又敢来千余骑士,只留三四百人守卫另外三城,防人走脱。
骑兵已然入城,城头之上还是一片叫骂与哭嚎。
待得军汉从阶梯而上,这些老汉指着军汉破口大骂。
“言而无信之贼,天不过眼,必诛尔等。。。。”
“不尊上人,不知礼义,不服教化。。。是为禽兽。。。。”
“禽兽不如。。。必有天诛。。。”
却是实在没有想到,异族党项竟然骂汉人不知礼义,不服教化。也是一大奇观。辽夏之国,虽然民多游牧。贵族已然极为的汉化。。。辽便是以“修文物彬彬不逊于中华”而自称,夏服汉化也不是一年两年,已然有几百年之久。唯有女真,乃真蛮也。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