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建康城中一改白天的喧嚣,变得格外寂静,但位于乌衣巷中的丞相府里却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人也川流不息。
丞相司直温峤、丞相长史贺隰是丞相府最重要的两个属官,也是丞相的左膀右臂。此次调查由他们两个人全权负责,从王导下过命令之后,温峤、贺隰二人便没有闲着,开始一级一级的往下查,凡是牵扯到这件事情的相关人等全部被带到丞相府问话,由温峤、贺隰二人分别问询,经过一番地毯式的调查,最终温峤、贺隰二人将嫌疑锁定在了负责传旨的黄门侍郎焦旭身上。
眼看这件事查的就要有眉目了,可是下属们却报告给了温峤和贺隰一个坏消息,负责传旨的黄门侍郎焦旭早在十天前意外坠河溺水而死。随后,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来,跟随焦旭一起去传旨的六个随从也都在近期意外死亡。
线索到了这里就一下子全部断了,这让温峤、贺隰等人无不是一阵头疼,他们忙活了整整几个时辰,结果到头来却一无所获,死无对证,就是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丞相府第一进院落的右边偏厅里,丞相司直温峤坐在那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对坐在对面的丞相长史贺隰说道:“贺兄,如今线索全部断了,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丞相长史贺隰三十七八岁年纪,圆脸,浓眉,大眼,下颌上挂着一部长须,他听温峤问话,便道:“这件事做的可谓是滴水不漏啊,看来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查下去。从对廷尉、扬州刺史以及丹阳尹、建康令等人的问询结果来看,他们也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尤其是建康令,辖下短短的几天一连意外死了七个人,他居然没有看出其中的联系,还真的就当作意外死亡处理了,这样的昏官居然能做到建康令,真不知道是怎么升上来的。泰真贤弟,如今线索已经断了,就算想查也查不出来了,一切都死无对证了,还能怎么查?要不要现在就将事情的结果告诉给丞相大人?”
温峤,字泰真,西晋司徒温羡的侄子,可谓是出身名门。温峤十七岁就已经出仕了,从司隶都官从事一直做到潞县县令,在当潞县县令时,因治理地方有方,被当时的并州刺史刘琨看中,让温峤做了自己的参军,因其才能显著,逐渐成为了刘琨的心腹。晋愍帝继位后任命刘琨为大将军、司空并都督并州诸军事,赐假节,温峤又成为了大将军府的参军以及司空府的长史,深得刘琨信赖。
后来,刘琨因为不敌石勒的军队,被打败,带着残余部队逃亡幽州,跟当时的幽州刺史、辽西鲜卑左贤王、假抚军大将军段匹磾结为异姓兄弟。随后,晋愍帝被俘,西晋灭亡之后,刘琨便派遣温峤到建康拜见琅琊王司马睿,并且向其劝进。
温峤到达建康,在朝堂上慷慨陈词,劝说琅琊王司马睿称帝,满朝为之瞩目,司马睿更是对温峤十分器重。当时,东晋尚未建立,制度尚不完善,温峤为此深为忧虑,直到温峤和王导一番交谈之后,才放下了心中的担子,并称王导是司马睿身边的管仲。
司马睿称帝之后,加封温峤为散骑常侍,温峤心中惦记刘琨,便以丧母为由不肯接受官职,并且要求北归。
丞相王导看出了温峤的心事,亲自造访温峤,与其促膝畅谈了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温峤能够留下来共同协助司马睿,完成复国大业。
温峤被王导的一番诚恳所感动,于是便决定留了下来,而王导也当即向司马睿建议,让温峤做了自己丞相府的司直,成为了王导的左膀右臂。
温峤今年三十二岁,比丞相府长史贺隰要小六岁,这贺隰乃是贺循之子,属于江南士族。
东晋建立之处,贺循便被司马睿任命为太常,与纪瞻、闵鸿、顾荣、薛兼等四个人齐名,号称江东五俊。不过,贺循已于去年去世,他去世之后,谢裒才担任太常。
贺隰之所以能够成为丞相府的长史,其实可以看作是丞相王导对江南士族的一种拉拢,东晋刚刚建立不久,朝廷内部矛盾重重,其中最大的矛盾冲突就是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北方士族看不起南方士族,南方士族也蔑视北方士族。
除此之外,北方士族和北方士族之间也存在矛盾,南方士族和南方士族之间也存在矛盾,这些矛盾冲突若有任何一个问题无法解决,很有可能就会动摇东晋的根基。
作为丞相,王导的最大目的就是要平衡矛盾,无论是北方士族,还是南方士族,在他的眼里都是一视同仁,他必须掌控这个局面,使得所有的矛盾都能在他的调和下迎刃而解。
东晋是因为王导而建立的,司马睿只不过是一个带有晋朝皇室血统的人,其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一切全部靠王导在为其谋划。
在东晋还没有建立的时候,王导就已经看到了西晋的衰败,开始暗中着手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收揽一批北方来的士族作骨干,联络南方士族作辅助,自己作为南北士族的首领,在自己的上面,安置一个姓司马的皇帝。
这个措施说来很简单,可是做起来却完全不是简单的事情。因为北方来的士族之间、北方士族与南方士族之间、南方本土士族之间,甚至是王氏势力与司马氏势力之间都存在着矛盾。不能调剂这些矛盾使之处于相对的平衡状态,便不可能建立东晋朝。王导的事业就在于调剂这些矛盾,造成苟安江左的局面。
所以,在丞相府的二十二位属官当中,北方士族、南方士族、王氏家族、司马氏家族都各占了几个位置,也可以说,王导的丞相府,其实就是一个平衡各种矛盾的地方,王导择优选取其中的佼佼者来担任自己的属官,不仅如此,即便是在朝中官员的任命中,王导也搞的很平衡,既不能厚此,也不能薄彼。
“唉!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要上报丞相的话,不知道丞相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温峤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贺隰道:“如实上报吧,大不了你我二人挨丞相一顿臭骂算了。泰真贤弟,时候也不早了,丞相那边也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温峤站起了身子,和贺隰一起去见王导。
此时此刻,王导一个人枯坐在书房里,书房里的桌案上摆放着一些冷饭,这是大管家王准送来的晚饭,可是王导一点都没有吃,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之前,他没有一点胃口。
“温峤(贺隰)前来拜见丞相!”门外传来温峤和贺隰的声音。
王导急忙应道:“快进来!”
温峤、贺隰二人推开了书房的房门,刚踏进书房,还来不及开口,王导就迫不及待的问道:“查出来了吗?”
温峤、贺隰二人一番面面相觑,脸上更是露出了难色,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共同回答道:“启禀丞相,负责传旨的黄门侍郎焦旭以及随行的六名人员,都已经在十天前意外身亡了,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断了,已经是死无对证了!”
王导听完温峤、贺隰二人的汇报后,一直没有吭声,但是却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了下来。
温峤、贺隰二人见王导良久没有应声,他们二人站在那里也不敢动弹,本来他们二人预料会被王导臭骂一顿,可是如今却是平静的出奇,王导竟然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王导朝着温峤、贺隰二人摆摆手,并且吩咐道:“你们都辛苦了,传我的命令,让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吧,不要影响了明天的公务。”
温峤、贺隰一起鞠躬,并“喏”了一声,贺隰缓缓的退出了书房,而温峤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等贺隰完全离开之后,温峤才开口说道:“丞相,这件事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王导抬起了头,望了温峤一眼,问道:“如今死无对证,线索都已经断了,还能查出来什么?既然有人胆敢截留圣旨,这个人就一定会做的滴水不漏,再查下去也是徒劳无功而已。”
温峤道:“丞相,正所谓百密一疏,如果真的要查下去,只要我们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说不定会有一些收获。至少,我们也要搞清楚,是谁在和丞相作对吧?”
王导沉默了片刻,对温峤说道:“你说的对,截留圣旨是死罪,敢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其势力一定不小,建康城中的几股势力屈指可数,只要认真调查,未必不会发现其中的端倪。泰真,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秘密行事,不可声张,事情查明之后,立刻来告诉我!”
温峤抱拳道:“丞相放心,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彻底查清楚这件事的幕后指使者。”
王导又吩咐道:“嗯,查明之后,切记不要妄动,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明白了吗?”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