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旁,道边。?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青年,英武伯眉毛微挑,面上却不动声色。
“伯府已备好宴席,厢房也已打扫干净,今后犬子要劳累先生了。”
厉山微微欠身,语气中平淡依旧。但七尺长的身躯中,自有一股英魁气质。
而那牵着父亲的手,头戴玉冠身披锦袍的小孩子也笑嘻嘻地说道:
“是呀是呀……先生快来啊,你以后继续当我的先生吧,我还想听你讲的东西。”
不知为何,听到这段话,杜泽忽然轻轻一笑。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杜泽忽然朝两人拱手道,眉目之间一片温润笑意。
“……一路行来,颇受伯爷亲眷看顾,在此谢过。不过在下道不在此地,因此也只能拜谢别过。”
杜泽说话间露出些要离开的势头,旁边的郑铭听了这段话,还想说些什么,刚刚上了一步,说出个“先……”字,便突然看见英武伯眼角的余光,于是硬生生把自己的话止住了。
小公子虽然有些懵懂,但还是听得出来杜泽的意思,刚刚瞪大眼睛,张大嘴,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自己的父亲用一股柔劲轻轻托住了身体,令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来先生更有其他的去向……既然如此,本督也就不勉人所难了。不过我还有一份薄礼相赠……”
英武伯淡淡说着,眼中没有一分意外的神色。
“英武伯不必如此,在下向来对身外之物无甚需索……”
“……在下就此别过。”
杜泽做出了一个标准的道别手势,随后清淡地笑着,转身朝北行去。
而就在他转身离开之前,英武伯微微低了低头,似是明白了什么。
看着杜泽的背影,郑铭有些不解,又有些激动的朝英武伯问道:
“伯爷为何如此,要知道这位先生可是一位至少武圣……”
“至少武圣的强者?那又如何?”
英武伯微微敛了敛眉头。
看了眼自己兀自不解的亲信,英武伯叹了口气,平铺直叙道:
“既然这位杜先生……至少是武圣以上的强者,那么他一开始咳血虚弱,那又是因为什么?不要跟我说是因为人间恶疾。”
“只需随便一想,便能明白,这位先生如果自身的实力那么强大,却还会落到那种地步,那就说明至少有一个比他更强的敌人。”
“虽然他的敌人可能已经死了,但也有可能还活着。如果活着的话,便极有可能还在追杀他。”
“招揽了这位杜先生,我们能得到一个武圣级的臂助。但既然你我皆是大乾子民,深受皇恩,而到得如今我之官职地位已几乎升无可升,那么即使得了一位武圣,又有何意义?但若是因为这位虚弱的武圣,招来更凶猛的敌人……届时这位先生可以脱逃,但你我又如何退避?”
说到这里,厉山的眼神越深远起来。
看着杜泽越来越遥远的背影,他平静地道:
“我想……这位杜先生之所以会一开始就选择离开……恐怕也有不想拖累我等的原因在吧。”
听完这番话,郑铭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小公子已脱离了父亲的柔劲牵连,回复了自由,但此时杜泽的身影已远远的几乎看不见,因此他也只能扁着嘴,满脸的不开心。
无人注意到,就在马车上,那名望着杜泽远去身影的女孩,看着这一幕,微微一叹。
而就在她身边,一叠黄纸被风吹起,卷起了面一页的纸角。
黄纸之上,隐隐可见,以一行娟秀清隽的字迹写着三个字——
红楼梦。
……
踏道北行,行在官道上。
杜泽孤身一人行走着,身边的风越清冷。
大乾北方八州,本就是大乾气候最寒冷的几个州,而此时杜泽还要往更北处行去,身边的气候自然变得越严酷。
披着一袭衣衫,身无旁物,体魄虚衰,但就这样一步步朝北走着,杜泽的眼神却变得越明亮。
在一个小摊上用仅剩的几块碎银子换了一葫芦烈酒,寒天烈地中,饮酒御寒虽不清爽,但却有效。
杜泽行步的度并不怎么快,但胜在持久。
虽然体魄渐虚,但是他自身的底子仍在,虽则爆力和战斗力都不如往昔,然而就在这个行走的过程中,逐渐打磨着自己道心外的道痕,一步步强壮着自己的道心,杜泽能感觉到,一种渐渐充盈的感觉萦绕在身体之中,仿佛一直干涸着的枯井开始被新鲜的泉水滋润。
但是更重要的,还是这一路走来的见闻。
从前的杜泽,不论是在龙蛇位面,还是在三体位面中,大都是高来高去。无论是以自然为师,还是以众生入法,他更喜欢的还是“观其大略”,然后取众求道。然而如今境界跌落之后,一步步走来,他却看见了许多人间的辛酸喜悦。
譬如在燕州更北的落州,杜泽便看见了一群只得单衣,却要在寒风中栽种培植的百姓。问过之后才知,他们一年四季,绝无一天有休息的时间,因为他们要一年四季日日不休,才能勉强活下来。而这其中倘若出了什么差错,遇上一场大旱或是大涝,那么便总会死上一大批人。
杜泽也想过这是什么原因,也想助之一二,若是苛捐杂税,便杀官,若是土豪乡绅,便斩人。但是却被告知,这无关任何人,纯粹是因为当地严酷的土地条件罢了。
“老天爷不赏饭,又有什么法子?”
一名老人酸涩地说道。
杜泽默然不语。
“怪不得洪易会想要天下人人如龙,会分龙牙米……这天下盛世,确实不如人所愿。”
当离开之后,他这样想到。而就在离开之前,他用他仅剩的一些手段改善了当地地脉,凝合木气地气,使得这方土地地质有了极好的改善。
——但这种事不过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而离开那里之后,杜泽继续向北而行。
快要到北方与云蒙的交界处时,杜泽却遇见了一名书生。
一名满面风霜的书生。
两人颇为投缘,于是找了个小酒馆聊了起来。
“我是去从军的。”
杜泽问起时,那书生目光清亮地答道。一问,杜泽才知他居然更有着举人功名。
“为什么会有从军的想法?”
杜泽这样问道。
“只是想去罢了。”
书生腼腆一笑。
“读书治学二十余年,至今突觉皆虚着。”
书生叹道。
“我曾经有一位老师,曾于北地巡游过。他曾言‘云蒙势强,而其子弟皆善射善马,战阵历练颇久,武艺娴熟。反观国朝,天下之间虽有悍勇英武之士,然当今小儿辈皆不知兵,虽有武艺,不过自练自修,未经沙场磨练,且大多文武相鄙,如此百五十年后,必有大患’。于是我想,虽然天下间有很多书生都不知武学,不练弓马。但是如果有人愿意向北而去,投笔从戎,那么也应该能使得国朝清平的时间长久一些吧……虽然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但是从一个人开始,或许也能有些些微的影响吧……即使毫无作用,但至少我也曾来过了。”
看着书生清朗的面庞,杜泽挑了挑眉,想说这片世界的气运本就取决于少数强者,想说如阳神粉碎真空的圣皇更是能一人定朝,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情况下从来都不是决定历史的力量,他还想说一些人的意志就足以扭转世界,而像你这样的人对于天下的未来根本没有一点动摇的力量。到了最后,杜泽更想说其实你想的这些都是杞人忧天,接下来天下间的强者英杰将会成堆出现,而后更有洪易这般人物出来,扭转乾坤镇压天下……
但不知为何,看着书生身上的浩然坚贞之意,杜泽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
“喝酒喝酒。”
拒绝了半醉书生一道从军的邀请后,杜泽继续北上。
到了最后,越过青杀口,再从小路绕道之后,他终于走到了云蒙境内。8